在30年前的山旮旯，听那《平凡的世界》

       在30年前的山旮旯，听那《平凡的世界》

　　邓昌炉

　　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阅读竟然是用耳朵。不过我听的不是爷爷奶奶讲述的故事传说，而是在收音机上听《平凡的世界》。

　　1988年夏天，我是一个高挑瘦弱的初中学生，学习成绩整体不错，唯独语文考试总是在及格线挣扎。1988年夏天，我二哥已经成家并有了两个孩子，但这个曾经与大学之门擦肩而过的青年农民，依然是个执着的文学青年。

　　世界这么大，高中毕业后的二哥一直渴望去走走，但他最终选择的方式是用耳朵去“走”。而捷径，是购买了一台收音机。他借助收音机的电波放飞梦想、接收外界的信息。我从小就是二哥的粉丝，也正是他的文学梦催生了我的文学梦。特别是，当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沿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无线电波翻山越岭传到鄂南地区的一个山旮旯时，一下子就让我二哥着迷了，接着让我也着了迷。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听众朋友，请欣赏荣获矛盾文学奖的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的路遥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由李野墨演播……”每天中午，当李野墨那富有磁性的男中音传来，二哥立即就会放下手中的活儿。如果正在吃饭，他就将那台红壳收音机放在睡房和厨房之间的窗台上，一边吃一边听。饭菜多半是“能填饱肚子就行”的那种，但孙少平、孙少安的故事胜过了任何美味佳肴。

　　二哥的入迷程度可以说无以复加，他有时半夜里也会悄悄收听重播。当然他会把声音尽量调到最小。我记得，当李野墨的声音以“窃窃私语”的方式传播在夜间的黑暗里，那声音特别好听，而且带上了奇妙的神秘色彩。

　　准确地说，我是断断续续地听的。因为我在五里外的中学住读，只有周末回家才能痛痛快快地听。真正连续听是在那年暑假，听到的是《平凡的世界》的下部。印象最深刻是田晓霞去煤矿看望孙少平，当这个美若天仙的女记者出现在乌漆墨黑的煤矿时，感觉就像出现了一轮小太阳。特别是，当这个美若天仙的女记者与累得黑鬼一样而且内心无比自卑的小伙子孙少平拥抱在一起时，我人生第一次为美丽的爱情而感动得流泪。

　　然而，就在我们听得无比痴迷的时候，我父亲发怒了。这个起早摸黑外出劳动的农民兼石匠，在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时，合情合理地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也需要足够的睡眠。但问题是，着迷的二哥总是一不小心就将收音机的声音放得老大，好像生怕听不清李野默的播音。

　　一个要听，一个不让听。这就是矛盾，有矛盾就会有冲突。怎么办？当然是做儿子的让步。我记得，就在父亲怒发冲冠，声称要砸掉收音机时，二哥转移了阵地，他把收音机带到田间地头，或者山上。

　　暑假期间，地里的农活相对较少，村里人一般会在这个时候上山多砍点柴，以备冬天之用。我放暑假回家，一般也会力所能及地做点事。

　　家乡的山很高，但在大热天我们选择在半山腰割灌木杂柴。我和二哥用背包将收音机带上山，一般是割完柴，捆好，挑到山路上，然后选个地方坐下来好好享受。要是时间还早，我们就先听听其他节目，或者讨论讨论写作问题。记得那时候，在我们村有好几个文学爱好者，其中一个因为发表了几首散文诗还被招到县文联当编辑去了，由此可见中国八十年代的文学浪潮是多么够汹涌澎湃，因为连我们那个偏僻的小山村都给席卷了。我记得二哥写过很多习作，每次上山砍柴时，他会带上一个作文本，休息的时候，他就会给我朗读自己写的那些得意的篇章。

　　收音机播送《平凡的世界》是12点30分，这本该是吃中饭的时候，但为了不与父亲发生冲突，我们会在山上听完李野默的演播再回家。

　　天气很热，我们就选择一块树荫坐下来，慎重地打开收音机，那神秘而迫不及待的样子，就像是偷到了一枚禁果终于可以尽情享受了。更准确地说，我们的确是牵挂着“平凡世界”里的人物，我们担心孙少安的砖窑，担心孙少平会不会在煤矿事故中死掉，因为我们村附近就好几个煤矿，死过不少人。对我而言，最最担心的是孙少平与田晓霞的爱情有没有一个好的结局。

　　那时候，田晓霞在我心中就是一个“美神”。可惜的是，田晓霞在采访防汛救灾时被洪水冲走了。这个情节给了我巨大的打击，它不仅让我对路遥非常不满，而且让我心灰意冷地终止了收听。

　　我记得，正是因为这种对小说情节的不满，我决定自己写一篇小说，而且的确写了一篇5000来字的小说，叫《爱的垂柳》，并且还得到了语文老师的高度肯定。

　　事实上，耳听《平凡的世界》的这段经历，对我后来的人生影响很大。我正是在收听《平凡的世界》时爱上了文学，我甚至差一点就做了一件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事：放弃上学，回家一边放牛一边当作家。

　　我记得，在听了《平凡的世界》后，我把二哥买回的《山花》、《火花》、《中篇小说选刊》等杂志，偷偷带到教室里阅读，基本上不再听语文老师的讲课。有趣的是，我的语文成绩竟然不知不觉地提高了，在后来的中考中，我刷新了学校语文中考成绩的纪录。

　　一晃过去了将近三十年，现在回头看，《平凡的世界》虽然算不上伟大的杰作，但那颗由耳听《平凡的世界》而萌发的文学的种子，已在我心中根深蒂固。而且，正是受了孙少平这一人物形象的感染，让我至今坚守这样的做人准则：无论环境如何变化，无论人心怎样叵测，我会始终保持正直、善良、脚踏实地，更重要的是懂得自尊。

　　（2017年5月23日，在本单位青年读书会上交流）

在30年前的山旮旯，听那《平凡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