旮窝不是草窝,而是水窝。山渠流水在一个犄角旮旯,做了个很惹人爱的小窝,就这。
山渠水长,总有落差,居高而下的水冲击着泥沙溃泻,久而久之,冲击处便会形成一小片绿汪汪的水潭。在我们那个偏僻的小山村,语库中没有水潭这个词,便形象地称之为“旮窝”。
一条山渠悠悠几十里,旮窝一个接着一个,像串在一条线上的珍珠,波光粼粼,时见时新。
这串“珍珠”用处可大了,首当其冲的是水。沿线周边的禾田菜地,都离不开旮窝的滋润。我们村的红辣椒远近闻名,越是天热干旱时,越是长得个大肉肥,能卖上等的好价钱。大集体那阵,村人就是靠每户几分地的自留地上的红辣椒,日子过得并不算艰难。这都是拜旮窝水所赐,没有那一串“珍珠”,一切枉然。
第二大用处是饲养鹅鸭,旮窝是鹅鸭的天然牧场。
村里家家都养鹅,每天天刚亮,都能听到各家长辈诸如“冬子,快起来,把鹅送到旮窝去”的呼叫声,被称作冬子或者祥子、兰子的男孩女孩们,一个个睡意未消眼屎马虎地赶着自家鹅群,晃晃荡荡地奔向旮窝。养鸭的不多,少有几户,因为鸭是急性子,上路后噼里啪啦跑,一般孩子很难笼得住。鹅则不一样,它们摇摇摆摆的绅士步,正好和孩子们的晃晃荡荡相合拍,行走中一片安祥。
鹅也好鸭也罢,到了旮窝边,统统赶下水了事。鸭吃荤,鹅吃素,各安其位。荤都在水里,虾虾小鱼,螺蛳尖贝,青蛙土狗(一种土褐色的小青蛙),都是鸭的菜,只是青蛙过于敏捷,弹跳也好,鸭很难捕捉到。虽然吃荤的鸭子比吃素的鹅跑得快,但在运动健将青蛙面前还是不够看,每当青蛙在它们嘴下跳跃而去,鸭子只能歪着它呆萌的小脑袋,一副百思不得其解。
鸭在水里,鹅在岸上,旮窝两旁肥嫩的青草,此时已被白茫茫的鹅群覆盖。白色中闪耀着片片殷红,那是主人染上的标记,头上背上尾巴上,染的方位、大小不同,各家的鹅群如此区别开来。
随着进食,长长的老颈眼见着一节节隆起,直到顶上了眼眶,饱得不能再饱了,这才一个个摇摇摆摆踏入旮窝水中。喝口水,红掌拨清波,煽煽翅膀,曲项向天歌。这是不够的,人饱暖了要那啥,咱鹅也不能太绅士,吃饱了也得要耍一耍。
这是什么情况?一只翅膀上染红的鹅扑向一只头上染红的鹅脊背,不对呀,明摆着不是一家子,难道鹅们也讲究家花不如野花香?
上面的那只红掌踏白毛,鹅包高耸,咬着下面的鹅头嗄嗄怪叫,潇洒而又霸气。下面的那只就憋屈了,头颈时不时被摁到水下,还得强忍着撑开翅膀,承接上面那对凌乱扒拉的红掌。
这两个耍得水花四溅,在周围慢悠悠浮游的鹅群中,似乎成了一对舞场明星。
“哎呀!不得了!我家鹅要被咬死了!”
鹅的戏耍惊动了主人,发出惊叫的是兰子,那只红头鹅是她家的。
这丫头泼辣得很,见自家的鹅被大鹅包压在下面凶狠地咬着,欺负得不成样子,立马炸锅了,操起那根放鹅的长竹竿,照着大鹅包横扫过去。
“啪!”
一声脆响,斜剌里伸出一根竹竿,挡住了兰子的爆击。
“干嘛呢,这么狠?”胖嘟嘟的冬子瞪着圆溜溜的眼珠质问。大鹅包是冬子家的领头鹅,他可不想被兰子的竹竿废了。
“你眼睛瞎啦?”兰子气愤不已,“你没看见它在咬我家鹅?!”
“不懂了吧,小丫头。那是在配种!”
冬子其实和兰子一般大,都是九岁,但他自认比兰子见识广,口气中满满的轻蔑。哼,我家母猪配种,就是这般被大牙猪压在下面。想想就来气,自家母猪被欺负了,他爸还给那个赶牙猪的人五块钱,说是种子钱。
“哼!我还没收你种子钱呢!”冬子又很不满地补充一句。
兰子一脸的懵圈,她不知道什么“配种”,更想不明白哪来的种子钱,但从冬子的理直气壮中发现自己可能不占理,又见自家的鹅已摆脱大鹅包的侵害,正在那里悠闲理毛,心中也就释然。不过,气势却一点不弱:
“哼什么哼!再敢咬我家鹅,看我不砸烂它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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