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毅的这本《辛亥革命 启蒙、光荣与梦想》，和我读的他的前一本数点梅花亡国泪----读梅毅《南明 流亡的悲歌》，解决了我多年来对这两段历史的蒙昧与困惑。
虽然这部书描写的历史很短，从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至1912年2月12日清帝退位、袁世凯3月10日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短短四、五个月，中国已发生剧变，二千年的帝制被推翻，集中体现在这几个月。无数个历史的瞬间，满汉矛盾、民间力量、会党、革命党、外国势力、清廷、北洋各各角力、错综复杂的各方各派，出现的偶然、转折，突发事件，以及英雄先烈的可歌可泣事迹，让这段从此改变了中国走向的历史，读来回肠荡气，令人唏嘘感叹。
1.剩好头颅酬死友----唐才常
作为谭嗣同的生死知己，应好友召唤即将赴京走到半路的唐才常，在听闻谭嗣同的死讯后，悲愤异常，作挽联一首：
与我公别几许时，忽惊电飞来，恨不携二十年刎颈交，同赴泉台，满赢将去楚孤臣，箫声呜咽。
近至尊刚十数日，被群阴构死，忍抛弃四百兆为奴种，长埋地狱，只剩得扶桑三杰，剑气摩空。
唐才常的名字，知道的人不多，他自小聪明，19岁就连得县、府、道三次考试的头名，人称“小三元及第”，和谭嗣同曾一同拜大儒欧阳中鹄为师，时称“浏阳二杰”。后来到武昌两湖书院（张之洞创立）任教，在此期间，接触西学，研究西方和日本的政治制度，探求国家富强之路。在湖南，加入湖南巡抚陈宝箴（史学大师陈寅恪的祖父）创办的“湖南时务学堂”，与梁启超、谭嗣同、熊希龄等人皆为学堂教习。
谭嗣同殉义后，唐才常化悲愤为力量，出国游历，足迹遍布香港、日本、南洋，演讲募款、筹饷，与康梁、孙中山一直保持密切联系，回国后成立“自立军”，预备发动起义，推翻清廷，这时是1900年，比武昌起义提前11年。后来起义风声走露、又遭英人出卖、正中下怀的张之洞顺势逮捕，为免后患，张之洞命令立即处决这位昔日的“学生”。
临刑前，唐才常吟绝命诗：
“剩好头颅酬死友，无真面目见群魔！”
令人感叹的是，谭、唐两位生死知己死时都是33岁。唐比谭晚就义2年。
两人在湖南时务学堂的学生，当时在日本学习的蔡松坡，自东京赶回国，想帮老师的忙，阴差阳错地被他人“软禁”，和误了船期的梁启超一样，幸运躲过张之洞的武昌搜捕。在得知老师的死讯后，蔡松坡大哭一场，改名为“锷”，深意为“砥砺锌锷，重新做起”。
蔡锷遁回日本，投笔从戎，日后成为坚定的革命者。在日本，追思二位老师，作《杂感》十首，其一为：
前后谭唐殉公义，国民终古哭浏阳。
湖湘人杰销沉未，敢谕吾华尚足匡。
2.誓灭胡奴出玉关----徐锡麟刺杀恩铭
徐锡麟是浙江绍兴人，家中颇有资财，自幼受系统的儒家教育，甲午战争以及戊戌变法的影响，以及他后来去日本考察，见识的广博，国家的危难，使得徐锡麟关心国家大事，认清清廷的黑暗，投身革命。
先是自筹资金赔本办学堂，后去日本学习受阻，回国后在表叔俞廉三（时任湖南巡抚）的推荐下，去了俞廉三昔日提携过的“学生”现安徽巡抚恩铭的手下当差，初到恩铭手下，安排他做一个小差使，先锻炼他从“基层”做起，徐锡麟有点失望，但还是老老实实踏实工作，干了三个月，这时他的表叔给恩铭写信，让恩铭重用表侄，恩铭不敢怠慢，加上徐锡麟表现不错，勤恳努力，便提升他当了巡警当堂会办。
巡警学堂有青年学生300多人，徐锡麟常向他们灌输革命理念，并培养了几名骨干力量。一次由于叛徒出卖，自己身份已然暴露，徐锡麟觉得时机已到，约在绍兴的秋瑾一同起义，徽浙呼应，壮大革命声势。谁想阴差阳错，秋瑾起义日期推后，徐锡麟这边反而提前，事起仓促，只好提前起义，和两位革命党人匆促起事。
混乱中，徐锡麟寡不敌众被俘受审，审官按察使毓朗（末代皇后婉容的外祖父）大怒，叱问道：“抚台待你实有厚恩！即使想要行刺，平日里有很多机会，奈何非要于大庭广众之下行此杀人之事？”
“抚台确实待我甚厚，私恩也。我杀抚台，乃为我大汉复仇，堂堂公理，定要在光天化日之下行之！”
案结讯毕，清吏派人在行刑前给徐锡麟照相。拍了一张后，徐锡麟表示不满意：“刚才我没准备好，面上无笑容，岂可留之后世！一定要再给我拍一张！”照相师听命又给徐锡麟照了一张。这张照片，就是我们今天在辛亥革命档案中常见的那张英雄微笑的照片，着囚服戴镣铐，目光坚定，含笑怡然。
《出塞》（徐锡麟1905年“曾出山海关至奉天、吉林，再经西北诸省边疆而归。”这首诗是1906年春这次壮游时所作）
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胡奴出玉关。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3.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青年汪精卫
1928年，45岁时的汪精卫
看到这张就算以现在眼光来看都是美男子的中年汪精卫照片，可以想象他青年英姿勃发时的丰神俊朗、如画容颜，难怪南洋巨富千金陈璧君一眼沦陷，从此不怨不悔一生。
提起汪精卫，就容易生发感慨，我觉得中国人还对美男子、美人特别网开一面，就算他后来变节投敌，提起年轻时的英勇、激进、甘心赴死、为爱忠诚，也还是多予以宽容，当年韶华啊。。
汪精卫，原名汪兆铭，广东三水人，少习儒家教义，旧学功底深厚，其父汪琡管教甚严，陆游、陶渊明、王阳明的诗文，是他每日必须背诵的内容，在汪琡临终前一晚，仍不忘督促儿子读诵儒经。
少年汪兆铭，常阅读黄宗羲、王夫之文章，父亲去世后，13岁的他跟随博学的叔父生活，叔父经常跟他讲文天祥、岳飞、史可法、陈子壮等人英勇壮烈的事迹，逐渐形成了早期民族主义的思想。1904年，21岁的汪兆铭东渡日本，前往日本法政大学“官费生”，在日本期间，广研西方法理，思想逐渐成熟，又见到孙中山，加入同盟会，成为孙中山终生坚定的追随者。在任同盟会会刊《民报》主笔期间，以其出色的文笔、出众的演讲才能享誉世间。《民报》时期，以“精卫”“扑满”“枝头抱香老”为笔名，以笔为枪，阐述了民族思想，成为孙中山先生实际上的“文胆”。
后来革命屡遭失败，志气不振，革命陷入低潮，汪精卫为提振士气，决定以身为殉，冒死一搏，刺杀清朝大臣。对这种近乎自杀的冒险行为，还创造出自己的理论，即“炊饭”理论。拒绝了好友胡汉民的苦劝，也以“炊饭”理论作答。
不畏死之勇，德之烈也；不惮烦之勇，德之贞者也。二者之用，各有所宜，譬之“炊米为饭”。盛之以釜，熟之以薪。薪之始燃，其光熊熊，转瞬之间，即成煨烬。然体质虽灭，而热力涨发，成饭之要素也。釜之为用，水不能蚀，火不能熔，水火交煎逼，曾不少变其质，以至于成饭。其煎熬之苦至矣，斯亦成饭之要素。
所以，革命党人要勇于担当，甘愿为“釜”为“薪”，合为“饭”。一伺“饭”熟，即可喂饱“啼饥待哺”的四亿民众。
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乃那个时代慷慨悲歌的先行者们的大浪漫真旨所在。
汪精卫与喻培伦、黄复生等组成七人暗杀团，先后在日本、香港等地筹划训练，后秘密去武汉、大连等地找机会行刺，均未有机会，最后潜入北京，以“守真”照相馆为幌子，打探准备。有意思的是，这间本来用作暗杀行动掩护幌子的“守真”照相馆，生意特别兴隆，天天挤满了来照相的人，还真赚了不少钱。
先后瞄中了几个刺杀对象，因各种原因都未能成功，最后决定刺杀当朝皇上的亲爹--摄政王载沣，准备了几套方案，从铁匠铺订制了一个大铁桶，装满炸药，看中的行刺地点也一变再变，计划赶不上变化，必经之地的一堵矮墙、烟袋斜街的一处窄地均因故不合适，最后选中甘水桥下埋藏炸药桶，阴错阳差的，第一天深夜碰到一只野狗乱叫引发吠声一片，深恐打草惊蛇引起注意只能离开；第二天发现电线短了一块引线不够只能再次离开；第三天深夜各种准备充足，快要埋完时，出了一个意外的岔子。原来是有个人因为老婆跑了深夜出来提灯找人，无意中发现几人隐藏在桥下，当即引来巡警，几名革命党人无奈只能先撤退，装炸药的大铁桶却因太沉无法带走。后来清廷从大铁桶入手，循此逮捕了大意未及时撤退的汪精卫、黄复生二人。
主审官肃亲王善耆看着眼前玉树临风、铁骨铮铮、言语气度不凡的青年，当得知此人是大名鼎鼎的《民报》主笔汪精卫时，大惊失色，细谈之下，不禁惺惺相惜，为汪精卫的气度才华深深折服，因此汪精卫在狱中实未受折磨，反受优待。后来善耆等人主张对汪精卫从轻发落，甚至连被刺杀目标的摄政王载沣，也为汪精卫说话，“我国正预备立宪，该生（汪、黄等人）系与政府意见不合，实不知朝廷轸念民庶情形。。该生等躁急过甚，日后当知自误也。此与常罪不同，为国罹罪，宜从宽典。”
当时二人被判“永远牢固监禁”，变死刑为“无期徒刑”。后来武昌起义辛亥革命爆发，清政府释放了北京的“政治犯”，开放党禁，武昌起义26天以后，汪精卫、黄复生等人被释放出狱。
狱中汪精卫作《被逮口占》四首，传诵一时。
街石成痴绝，沧波万里愁。孤飞终不倦，羞逐海浪浮。
姹紫嫣红色，从知渲染难。他时好花发，认取血痕斑。
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留得心魂在，残躯付劫灰。青磷光不灭，夜夜照燕台。
还有一首《中夜不寐偶成》，再现了当时他复杂的内心世界。
飘然御风游名山，吐噏岚翠陵孱颜。又随明月堕东海，吹嘘绿水生波澜。
海山苍苍自千古，我于其间歌且舞。醒来倚枕尚茫然，不识此身在何处。
三更秋虫声在壁，泣露欷风自嗽唧。群鼾相和如吹竽，断魂欲啼凄复咽。
旧游如梦亦迢迢，半敕寒灯影自摇。西风羸马燕台暗，细雨危樯瘴海遥。
煤山云树总凄然，荆棘铜驼几变迁。行去已无干净土，忧来徒唤奈何天。
瞻乌不尽林宗恨，赋鵩知伤贾傅年。一死心期殊未了，此头须向国门悬。 《杂感》
同盟会时期的汪精卫
“能争汉上为先著，此复神州第一功！”辛亥革命，这一场看似鲁莽、猝然，由一个清军新军班长联合几十名士兵以150发子弹所发起的起义，轰然推倒了革命的多米诺骨牌，抽去了清朝这个摇摇欲坠巨人脚下的一块支板，让帝国陷入了永劫不复的历史深渊。
暴力革命造成的一个并非本意的后果，常常就是独裁。总是这样，法国革命带来罗伯斯庇尔和拿破仑。17世纪时的英国革命带来克伦威尔的独裁。。。因此看来，革命理想的拥护者，几乎总是成了革命的受害者。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