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柳晔掉进淮江里了,下人们虽捞得快,但柳少爷还是大病一场。
“柳子明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赵家那两兄弟又欺负你了?”孙彩云怒气冲冲跑到柳家问柳晔。
“是我自己没站稳,不关旁人的事。”柳晔很是无奈,这个大小姐要知道是赵文赵武推他下水,非拆了赵家不可。
“你放屁!柳三都说了,你当时离岸边那样远,你能自个儿跌进去?!”
“你又说脏话。”柳晔扶额,柳三柳三,你怎如此多嘴?
“我去扒了他俩的皮!我孙彩云的人他们也敢欺负!”说罢孙彩云又气冲冲跑出柳晔的房门。
“唉――”
这性子就不能改改?未来堪忧啊。
是了,京城一霸孙彩云虽是女儿身,却无人敢惹,只因当初有个男人调戏了她几句,她便亲手将人打得半死不活。
对,是亲手,孙家几代都是男儿,好不容易出了个女儿,自然是宠着惯着。
她喜欢习武,于是孙家请了十来个武师,她不喜女红,于是孙家招了京城最好的绣娘替她,她想爬山,于是孙家特地修了一条青石板小道……
孙彩云什么都好,长得好家世好身体好功夫好,就是脾气不好,全天下能降得住她的,恐怕也只有他柳晔了。
孙柳两家世代交好,两人又从小定了娃娃亲。柳晔打娘胎里就虚弱,出生后更是大病小病不断,孙彩云又是个护短的,更是着紧他,旁人碰都不能碰。
“柳四,你快去拦下彩云,就说我想吃徐记的芝麻糕了,让她给我带一点回来。”
柳四得了吩咐,立马追出去,得亏他有个柳姓罩着他,不然他可不敢拦这位姑奶奶。
孙彩云心里自然是把柳晔放在首位,听得他要吃芝麻糕,虽然心里怒火中烧,也只得半路改道。
每次柳晔说要吃芝麻糕其实不是真的想吃,只是婉言劝她而已,可她偏偏就吃这一套。
孙彩云是老顾客,徐记伙计见了她就知道她要来买什么,不用她说,伙计给她问了声好便急忙去后厨包了新鲜的芝麻糕。
孙彩云提着芝麻糕想绕道去赵家,又怕芝麻糕冷了,只能原地跺了几下脚,往柳府去。
食盒往桌上重重一搁,孙彩云便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她气都不知道朝哪出。
“好了,你这脾气再不收敛一点,我可不敢娶你,你知道我身子弱,经不起你折腾。”柳晔在她身旁坐下,取出热气腾腾的芝麻糕。
“你敢!你不娶我娶谁?你要是不娶我,我、我就……”孙彩云急得快哭了,若他真不娶,她竟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骗你的,吃吧。”柳晔递了一块芝麻糕过去。
“以后不许说这种话了!”孙彩云接过糕点,然后气就全消了。
芝麻糕是她喜欢吃的,柳晔并不怎么吃,让她买来不过是支开她之后又哄哄她。
柳晔喜欢吃核桃酥,偏偏她又不争气,竟对核桃过敏,自打上次误食了下人给柳晔准备的核桃酥,浑身上下起红疹,差点要了命后,她再没在柳家见过核桃做的东西。
“怕了?”柳晔轻笑,拿了自己的方帕给她擦擦嘴角的沫。
孙彩云连连点头。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乖巧得像个姑娘家。
“那便早点儿成亲吧。”柳晔说这话时脸不红心不跳,像是在商量晚饭吃什么。
可这句话惊得孙彩云久久没缓过来,直直盯着柳晔,嘴里还含着一大块芝麻糕。
柳晔被她看笑了,真是傻姑娘,“怎么,不愿意?”
“不、不是!”孙彩云连忙摆手,口中糕点一时又咽不下去,一着急便噎着了。
“咳咳咳!”
吓得柳晔立马起身去拍她的背给她顺气,又给她倒了杯茶水。
“你、你说马上成亲,说话、说话算话,不许反悔!”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孙彩云一把拽住柳晔袖子,生怕他反悔。
“好,不反悔,明日我便去找爹娘商量。”看着孙彩云这么着急嫁给他,他也着实欢喜。
八月十五中秋那天,两家张灯结彩,贴满喜字,柳晔骑了匹黑马去接新娘子,亲自将新娘子背进花轿里,又背进他柳府。
拜堂之后孙彩云便被送回洞房了,柳晔戴着朵大红花在外陪客人。
两家只宴请了附近的亲朋好友,大家也都知道柳晔身子,不敢让他喝太多,喝了几杯意思意思也便催他回房去了。
洞房里只有他二人,平日里的相处在这一刻完全用不上,两人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两小无猜的人竟没话说了。
沉默半晌,柳晔开口道:“日后可要少吃些,不然我背不动了。”这自然是玩笑话,打趣打趣孙彩云罢了,他再怎么弱,背孙彩云还是可以的,就算背不动,他也要背。
孙彩云脸上涂了胭脂,本就红润,被柳晔这么一说,更加红了,能滴出水来。
“歇息吧。”他等不及了。
这一刻他竟有些庆幸自己身子弱,没人来闹洞房,也就没人见着彩云这般动人模样,只为他一人。
成亲之后好几天,柳晔才发现有些异样,孙彩云好像胃口变小了,爱吃的菜也只碰一点。
“怎么了?不合胃口?还是不舒服?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柳晔伸手在孙彩云额头探了探。
“没、没有,不用。”孙彩云低头吃饭,不敢看他。
柳晔看来看去,也没发现她有不舒服的表现,那怎么……难道是……柳晔顿悟,心中甚是懊悔,原本一句玩笑话,竟被当真了。
“没有不舒服便多吃些,这几日都瘦了,抱着总觉硌手。”柳晔往孙彩云碗里夹了块鱼肉又夹了块鸡肉,将碗装的满满的。
“不、吃不了那么多……”孙彩云想将碗里的菜都夹走,但是又不敢,怕柳晔生气。
看着孙彩云为难的样子,柳晔‘噗哧’一声笑出来,“那日逗你的,你一点儿也不胖。”
孙彩云的头埋得更低,几乎要埋进碗里。
柳晔无奈轻叹一声,伸手捏住娘子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来,然后忽然俯身靠近,在孙彩云的唇上印了一吻。
“你不吃饭,我便不吃药。”
“不行!”说到吃药,孙彩云甚是认真。
柳晔的身体本来就靠药养着,加之落水一事,身体更为虚弱,喝的药也更多。
柳晔将捏着孙彩云下巴的手松开,放到她头上揉了揉:“那便再吃一碗。”
孙彩云被吃得死死的,让下人又给她添了一碗饭,柳晔这才重新拾起筷子。
柳晔知道孙彩云十分在意他,也为他下足了功夫,不说减肥一事,单是她的脾气便收敛了不少,本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如今来了他柳家,怕是吃了不少苦。
想到这儿,柳晔心尖一抽,又给孙彩云加了一块肉,孙彩云也没再拒绝,面前的这个傻丫头,怎能让他不心疼。
自此,孙彩云再没敢刻意减食,只是越发好动,想着锻炼锻炼,怎么也不能胖起来,可还是被柳晔养得更加圆润。
新婚五月后,孙彩云传出了好消息。
那天正值上元节,柳老爷吩咐下人做好晚饭,便赏了他们一些钱,放他们半天假。
晚上只有柳家老爷夫人,几个儿子孙儿一起过节。
大嫂舒氏是个贤妻良母,忙着照顾两个儿子,儿子们不爱吃饭,心心念念着元宵,舒氏抵不过儿子们的苦求,只好叫上孙彩云一起,去厨房端元宵。
柳家厨子本是京城有名的酒楼里的掌勺,柳老爷吃了几次他做的菜后很是满意,便重金将人请回家里。
大厨做的元宵自是要好吃些,花样多些,什么馅儿都有,肉的、白菜的、香菇的、芝麻的,甚至还有水果的。
“弟妹,你端芝麻的和肉的,其他的我来端。”孙彩云喜欢芝麻馅儿,柳家谁都知道,舒氏让她端去,是想要她放在自己面前。
孙彩云懂了嫂子的意思,也不假做推辞,选了两碟。
元宵的香味,在厨房外边儿也能闻到,端在手里,更是香气扑鼻。
孙彩云忍不住将两碟元宵放在鼻下,深深吸了一口,却只觉一阵恶心,忙将碟子放回灶上。
“怎么了?”舒氏见孙彩云弯着腰伏在一旁直呕,担心问道。
“不知道怎么了,闻着那肉味,有些腥臭,想吐得紧。”
舒氏想了想,又看了看孙彩云,心下一惊:“你莫不是……莫不是有了?!”
“什么有了?”孙彩云还没反应过来。
“你最近可觉得容易疲倦,还总是困觉?”舒氏一边拍她的背帮她顺气,一边寻问道。
“是有一点,不过是近日锻炼得多了些,累着了。”孙彩云这才懂得嫂子的意思,可她不那么认为,成亲才多久,不会那么快的。
舒氏嗔了她一眼道:“嫂子都生了两个小调皮蛋了,还能不清楚?准是有了!喜上加喜,我得告诉他们去!”
说罢,舒氏抬脚便要走出厨房,孙彩云忙不迭拉住她。
“嫂子,还没有十分确定,先别说,万一不是,那多尴尬,”孙彩云支支吾吾半天,又道,“若是真的,我想明日请大夫看看,再告诉子明。”
舒氏看着孙彩云害羞的样子,也不再坚持,答应了她。
二日,孙彩云借口给要柳晔看看身子,叫人请了大夫来。
“好好的为什么要请大夫?”柳晔有些不愿意,从小到大见得最多的便是大夫,刚过完年,他也不想惹晦气。
“看、看看也是好的,前几日你晚上有些咳,让大夫瞧瞧可是染了风寒,开些药调养一下。”
听罢,柳晔也不好再拒绝,只得乖乖将手递给大夫号脉。
大夫是柳家常请的,对柳晔的身子也十分了解,只是这次号脉,比平时多花了点儿时间。
大夫‘啧’了一声,眉头紧皱,正要开口说病情,却被柳晔打断了:“彩云,家里可还有芝麻糕?你叫人去买些来吧,待会儿给你讲故事时吃。”
“好像还有一点,你若想吃,我这就叫人去买新鲜的来。”孙彩云合了柳晔的意,被支开了。
“少爷早已知道?”大夫是个懂理的,待孙彩云走远后才开口。
“之前不知道,看大夫的神色,大约也猜出来了,”柳晔自嘲般笑了笑,“还剩多少时日?”
大夫欲言又止,不忍开口,可看柳晔又这般不在意,也便说了:“唉,原本还有几个月的,可这咳嗽越发严重,加之落水受了寒,怕是不足半月。”
本是正值大好年纪,却偏偏身患恶疾,老天真是不公。
“足矣。”
半年前大夫便告诉他,他还有一年的时间。是他自私,想做彩云的丈夫,所以才慌慌张张向彩云求亲,他是怕时日无多,与彩云再无缘分。
孙彩云回来时,大夫正在收拾东西,见孙彩云来了,便将药方递给她。
孙彩云收好药方,朝柳晔道:“我差柳三去买了,我先送大夫出去,待会回来听你讲书。”
柳晔点头,孙彩云便领着大夫出去了。
“大夫,近日我身子有些不适,劳烦您给我看看。”孙彩云说这话时也是小心翼翼,偷偷摸摸。
为医者,只管看病救人,忽略孙彩云的异常举动,大夫给孙彩云号了号脉。
片刻之后,大夫双手拱起,对孙彩云道喜:“恭喜少夫人,您已有孕一月。”
“真的?!”孙彩云又惊又喜,几乎要大叫出来。
“老夫从医多年,你还不相信老夫?”大夫捋了捋胡子。
“谢谢大夫!大夫你自行去吧,我先回了!”说罢便快步回去,几乎要跑起来。
大夫摇摇头,都是命啊,不过也算是一件喜事了。
孙彩云心中十分纠结,什么时候说?怎么开口?
纠结了一路,回到房中,柳晔已经睡下,孙彩云没忍心叫醒他,帮他盖好被子便退出房门了。
病重以来,柳晔也越发嗜睡,总是没有精力,就算是白日里,也要睡个两三回。
这回没说成,孙彩云也再没找到什么机会说,她想给娃娃亲手做些衣物,便悄悄找了大嫂学,白天里净在大嫂房里,奈何她拿惯了刀枪棍棒,拿起绣花针来十分吃力,稍微有些空闲,柳晔却在睡觉。晚上柳晔又咳得十分频繁,起夜为他顺气,给他倒水,弄得她白天也没精打采。
舒氏说女红最急不来,反正还早得很,便让她先学着绣些荷包什么的。
孙彩云努力了好几日,手指扎了好几个血洞,柳晔劝她放弃,可她硬是不肯,终于是有个成果了,绣了个鸳鸯戏水的荷包,打算送给柳晔,正好跟他说怀孕一事。
既得到她亲手做的绣品,又得到一个孩子,柳晔定会高兴坏的,孙彩云如是想。
傍晚,孙彩云一只手里揣着荷包,一只手端着柳晔的药,朝二人房间走去。
远远的便听见柳晔咳嗽的声音,像是要将肺咳出来似的。
孙彩云加快脚步,推门进去的时候,柳晔坐了起来,虚靠在床柱上。
“子明,喝药了。”此刻也管不得什么荷包,孙彩云将荷包随意放在床上,抚着柳晔的背喂他喝药。
柳晔却将头撇过去:“药太苦,我想吃徐记的芝麻糕。”
“可昨天已经吃完了,你先喝药,明日我就去买好不好。”孙彩云像哄小孩一样哄着柳晔
“我现在就想吃,很想吃。”柳晔抬头,看着孙彩云的眼睛,认真道。
孙彩云撇头看了看门外:“天色尚早,徐记兴许还没关门,我现在便去买,”又看了看柳晔,“但是回来之后你要乖乖喝药。”
柳晔点头,孙彩云便拿了钱,急冲冲出门了。
而柳晔倒是松了一口气,拿出方帕擦拭手心里的血痰,却瞥眼看见被孙彩云扔在一旁的荷包。
柳晔拿过荷包,仔细看了看,一面绣着两只看似鸳鸯的丑胖鸭子,另一面绣着一轮圆月和一朵七彩祥云,真是极丑无比,一看便知道是出自谁的手。
将荷包塞进里衣,贴身放着,柳晔嘴角扯出一抹笑,继而又疼得眉头紧皱,如今他连笑也很吃力了。
徐记生意好,几乎每天都会售光,孙彩云要买芝麻糕,一般都是在早上买刚出炉的新鲜糕点。
这时去到徐记,老板已经准备关门了,孙彩云不让,大吵大闹,硬是要厨子再做一些芝麻糕,不然她便要砸东西。
老板怕了她,只得叫来厨子。
一番折腾之后,已是晚上,月色洒满整个街道,也铺满孙彩云的身上,孙彩云提着热气腾腾的芝麻糕回家了。
未进府门,便听到凄惨的哭声,管家见她来了,赶紧上前道:“小少夫人,您可回来了!您快去看看吧,小少爷他、他去了!”
孙彩云闻言,手上一松,芝麻糕落在地上,而她早已往他们的房间狂奔。
房门外站着许多下人,一个个哭丧着脸,房里也传出柳夫人的哭声,夹杂着柳家几个兄弟的哽咽劝慰声。
孙彩云停在院中,一时间竟不敢走进去,如果不看到子明紧闭的双眼,是否就可以认为子明还在等她回去?
没有柳子明的孙彩云,便不是孙彩云了,没有他柳晔的世间,也不再有她孙彩云的归宿。
再没有一双如他般暖和的手将她环住,再没有人如他一般温柔地亲吻她的唇,再没有人给她说书,再没有人给她讲道理,也再没有人等她回家。
柳晔,娶我时你百般甜言蜜语,说要爱我如珍宝,宠我惯我陪我,不舍我劳累,不舍我难过,可如今你怎能这般欺我?
你明明知道我最怕这个的。
我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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