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力支撑下的默默不语是一种高级魅力

莫言老师的巨著，百看不厌，常读常新。每次读，每次有新的感悟。

有人可能会说我在拍马屁，说我虚伪，那就请吧。

今天我想谈的是《丰乳肥臀》里的两个人。一个是：鸟儿韩。另一个是：沙枣花。

这两个人没有交集。如果非得把他们的关系理出来，那就是：沙枣花的母亲嫁给了鸟儿韩。

但鸟儿韩和沙枣花是错峰出现，两个人没有时空上的交际。

鸟儿韩出现在高密东北乡的时候，沙枣花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娃娃。鸟儿韩十八年后再回东北乡的时候，沙枣花正在走向她的江洋大盗之路。

毫无交集的两个人，为什么要拿到一起谈呢？

这是因为，他们在不同时空，身上都出现过同一种，令人心生敬畏、抓人心肺的魅力。

01

外乡人鸟儿韩

日本人占领了高密东北乡后，洗劫村庄。除了逃走的人，其他的几乎都被杀光。

上官鲁氏一家人，一个寡妇，带着8个孩子，在深挖的地道里过了整整一个冬天。

储存的萝卜吃完了。无奈之下，只得走向地面。

村民们也都像熬过了一个冬眠，纷纷出来找吃食。

田鼠、野兔、鱼、鳖、虾、蟹、蛇、青蛙，都遭到了空前的劫难。广阔的天地里，活着的只剩下有毒的瘌蛤蟆和长着翅膀的飞鸟。

如果不是大量野菜及时长出，村里人大半都要饿死。

清明节过后，鲜艳的桃花败落，田野里蒸汽袅袅，土地喧腾，等待着播种。但这里没有了畜生，也没有了种子。

村里人渐渐开始流亡。四月里所有的人几乎都走了，但到了五月里，大部分人又重返故乡。

樊三大爷说：因为这里还有野草野菜可以充饥，别的地方连野草野菜都没有。

到了六月里，有许多的外乡人也来到了这里。

外乡人像疯狗一样抢夺着这里的食物。

樊三大爷纠集村里的男人，发起了驱赶外乡人的活动。

外乡人也推举出自己的领袖-----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他是捕鸟的能手，腰里别着两把弹弓，肩上斜挎着一个口袋，口袋里装着用胶泥捏成的泥丸。人称鸟儿韩。

上官家的三女儿上官领弟亲眼看到过他的绝技：有两只鹧鸪在半空中追逐着交尾，他拔出弹弓，根本没瞄准，似乎是随随便便地射出一个泥丸，一只鹧鸪便垂直地落下来，恰好落在上官领弟的脚下。鹧鸪的头被打的粉碎。另一只鹧鸪惊叫着往空中钻，那人又射出一丸，鹧鸪应声落地。

那人捡起鹧鸪，走到上官领弟面前，看看上官领弟。

上官领弟用仇恨的目光看着他（樊三大爷已经做了驱赶外乡人的宣传，早已煽起了大家对外乡人的仇恨）。

那人非但没有捡走落在上官领弟脚前的那只鹧鸪，反而把手里的那只鹧鸪也扔了过去。他一声没吭就走了。

上官领弟带着两只鹧鸪回家，让母亲吃上了鹧鸪肉，让弟弟妹妹们喝上了鹧鸪汤。

村里人发起了与外乡人的战斗。他们先是说理，话不投机，很快便吵起来，吵到激烈时，便开始拉拉拽拽、推推搡搡。

村里一个冒失鬼人称痨病六的，突然抡起铁棍砸中鸟儿韩老娘的头，那老婆子脑浆迸裂，断气身亡。鸟儿韩哀嚎一声，从腰里拔出弹弓，弹指间射出两颗泥丸，打瞎了痨病六的双眼。

接下来是混战，外乡人渐露败势，鸟儿韩背着母亲的尸首且战且退，一直退到村边大西沙梁子下。鸟儿韩拔出弹弓，瞄准樊三大爷说：“当头的，不要赶尽杀绝吧？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言未必，嗖溜一声，一颗泥丸射中樊三大爷左耳。

樊三大爷捂着豁成两半的左耳，一声不吭地退了。

从此，外乡人和村里人便心存芥蒂和平相处了。

上官领弟和鸟儿韩几乎每天都在初次相赠双鹧鸪的地方相遇，起初还像偶尔相逢，后来变成了田野约会，不见不散。

上官领弟的双脚把那块地方踩得寸草不生一片白净。鸟儿韩每次都不说话，扔下鸟儿便走。

有时是两只斑鸠，有时是一只野鸡，有时也可能是一只丹顶鹤。

母亲也曾警告上官领弟，不能再吃鸟儿韩的鸟了，无以面对乡亲们背后的指指点点。但在饥饿面前，母亲只有不断的妥协。

到了八月份，村里人因饥饿开始浮肿，两只眼睛像鬼火一样闪烁不定。只有上官领弟的弟弟妹妹们还能吃上味道鲜美的鸟肉。

上官领弟依然是站在那块寸草不生的土地上。鸟儿韩依然是每次都不说话，扔下鸟儿便走。

上官领弟每天幸福地站在那里，对于她个人来讲，期待已远远大于事情本身。

她含情脉脉的双眼，望着鸟儿韩帅气的走来。当他走近时，她又低下头，不敢看他一眼。没有了起初仇恨的目光，她变得胆小了。

鸟儿韩扔下鸟，不说一句话，转身便走。

她火辣辣的目光又紧紧追随他那无比帅气的背影。似乎她的灵魂会随着目光紧紧的和鸟儿韩挨在一起。

她期待着鸟儿韩哪一天会打破这种沉默，和她说上一句话。她脑海里设想过无数的话语，感觉又不符合鸟儿韩，他才不会说那么无聊的话，然后又重新设想。

上官领弟就沉浸在这种默默的、悄无声息的幸福之中。

这一天，弟弟妹妹们又在期盼三姐会带回什么样的大鸟时，领弟却是两手空空回来了。

她的两眼哭的像桃子一样。

领弟看到，一群兵们捆住鸟儿韩还有另外十几个壮年。

鸟儿韩奋力挣扎，双眼发红，像喷火，或者喷血。他大声呼叫：“你们凭什么抓我？”

一个小头目抓起一把泥土打在他的脸上，迷了他的眼。

鸟儿韩困兽般的咆哮着。

上官领弟跑上前去，喊了一声：“鸟儿韩------”，士兵们望着她不怀好意地笑。

队伍走远了，上官领弟又向前跑了几步，又喊了一声:“鸟儿韩------”

最后，上官领弟说：“鸟儿韩，我等你！”

鸟儿韩大声地说：“去你妈的，谁要你等？！”

鸟儿韩就这样被日本人抓走了。

上官领弟趴在炕上哭了两天两夜，母亲用十几种方式都没有阻止她的哭声。

我能理解上官领弟的难过。

这样的一个男人，什么样的女人不会被他的魅力折服啊？！我想。

赠与别人东西，一句话不说。

无论刮风下雨，一天不落。

临走时的那句话，冷酷又无情。

鸟儿韩：人帅，技高，话少。暂且称之为“酷”吧。真爷们儿！

我有个疑问：鸟儿韩是为了表达对本土相亲的歉意为领弟赠鸟，还是因为喜欢领弟？

我猜测应该是喜欢领弟。如果单纯的表达歉意可以每家每户送一点，不必每天都给领弟。

但他为什么最后说那样的一句话？

我猜测他对自己的未来一片迷茫，生死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所以让领弟死了挂念他的心。

确实如此。

十八年后，鸟儿韩回归东北乡，第一件事便是去找他的领弟。但那时领弟早已驾鹤西去。一对儿可怜的人儿。

鸟儿韩无论技艺多么令人称赞，人长得多么帅气，都比不上他那种默默不语的魅力。

帅炸了。

02

江洋大盗沙枣花

沙枣花从小跟着姥姥上官鲁氏长大。后来流走他乡，拜师学艺，成为江洋大盗。

文化大革命期间，沙枣曾偷偷回到乡里。隐藏在众人里静静地看着在牛鬼蛇神（被批斗的人）队伍里的姥姥上官鲁氏和小舅上官金童。

一个曾经打过姥姥的恶毒男人，穿着一身上好的工作服、工作帽，神气的在队伍中走着。后面跟着一个上蹿下跳的小男孩。他走到哪里，小男孩跟到哪里。男人一弯腰的功夫，小男孩伸手摘走了他的帽子。

男人大呼着去追小男孩，小男孩跑到河边，把帽子扔到了河里。男人气急败坏，又手足无措。索性脱下了衣服，只穿个裤头去捞帽子。帽子终于捞上来了，可以是衣服不见了。

男人知道上了当，哭天抹泪，投了河。

看热闹的群众，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这里有许多外乡人。其中一位穿着时髦的女士，带着灰色的口罩，也静静地注视着发生的一切。

男人投河，无论是看热闹的群众还是牛鬼蛇神的队伍，无一人施救。

上官鲁氏大喊：“你们怎么能见死不救呢？”说着捡起一根长树枝，崴着小脚跑到河边，“大侄子，一身衣裳犯不上死啊，快抓住，我给你拉上来。”

男人上来后，上官鲁氏脱下自己棉袄给他披上，叫他赶紧往家跑，让身体热起来，这大冷的天，跑慢了就活不成了。

这个热闹看完了，接下来就是上官鲁氏的热闹了。

牛鬼蛇神的小头目一脚踹翻了上官鲁氏。接下来又是拳打脚踢。可能上官鲁氏的好心惹恼了他的心情吧。

后来另一个小头目过来，针对如何处理上官鲁氏问题上出现了意见分歧，这才停止了殴打。

接下来的热闹是两个红卫兵的小头目的争吵，继而是互相殴打，再后来是两派打群架。

两个小头目都受了伤退居二线指挥。

上官金童清楚地看到那个时髦的女人从刚才殴打母亲的小头目身边走过。

眨眼之间，那个小头目痛的哭天喊地，双手捂着被划破了口子咕咕冒血的腮帮子。

沙枣花自从离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但是上官金童清楚的知道，那个女人就是沙枣花。

那个摘帽子的小男孩是沙枣花的徒弟。沙枣花也绝不是为了他那身上好的工作服。

她要惩罚那些欺负姥姥的人。

她不需要别人的佩服。

她不需要虚张声势。

她像下好了诱饵的猎人，静静地注视着发生的一切。当需要自己出手的时候，身轻如燕，却滴水不沾。

有本事的人就是这样静悄悄地做着自己。

虽然她是江洋大盗，但，这一刻，我还是被她圈粉了。

03

能力支撑下的默默不语是一种高级魅力

无论是鸟儿韩，还是沙枣花，他们都是那样的高冷，甚至让人觉得孤傲。气场之大，拒人六米开外。

但是，我们从不讨厌这样孤傲的人。

他们的默默不语就像一个黑洞，似乎那里藏满了钻石，引人注视，追逐。

有能力的人，配上侃侃而谈，那叫才华。

有能力的人，配上默默不语，那是高级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