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不疼。
2017年的母亲节，外婆的腿伤复发了，她说，我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还记得之前她的腿受伤时，我去看她，我问她疼吗，她摸着腿说，不疼。那是一个周末，很多人都来看她，太阳很好，大家都在院子里坐着，说着话。我回头看看，她一个人坐在里屋的炕上，摸着腿，看着我们，我起身回到屋里躺到她身边，四月份的天气，没有烧火的炕躺一会儿就很冷，她把一件很厚的毛大衣盖到我身上。衣服是她亲手给外公缝的，针脚很整齐，我蜷缩在沉甸甸的大衣里，听她讲满屋子衣服的故事。
她的炕上堆满了衣服和箱子，箱子里也是衣服，她说她都要穿的，这件穿着很舒服，那件和新的一样。可是这些衣服太多了，有男款的有女款的，有些衣服的边角都磨破了，我看到最上边有一摞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都是新买的，她没穿过。我看着满屋子的衣服，她把过去穿在身上，放在随处可见的地方，呼吸着它们，把现在和未来束之高阁。
她撑着自己坐起来，去院子里看看兔子和鸡，拿起扫帚扫扫院子，坐在台阶上看看这里看看那里，我问她腿不疼吗，她摸着腿说，不疼。
她说，真麻烦。
2017年的母亲节，外婆的腿伤复发了，妈妈在陪着她。我想，这是她们在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母亲节。
我记得之前外婆腿受伤的时候，妈妈说，你下次再这样我是不会来陪你的，不好好照顾自己，到头来麻烦的还不是我。知道外婆受伤的时候，妈妈和爸爸正在逛街，急急忙忙的跑去就陪外婆住了下来。在外婆家，妈妈就变得不像妈妈。她不太说话，总是飞快的走来走去，她在台阶上摘豆芽时，水盆里的豆芽裹着阳光闪闪发亮，我看着她，觉得她像一个小姑娘，她不是妈妈，她是外婆的女儿。下午三点多，她突然手舞足蹈的大喊：“妈，快点吃药，快点吃药，忘了忘了！”
妈妈只要说话，就是在嫌弃外婆，譬如家里乱的要命不知道每天在干嘛，自己都快八十了岁还当自己是十八岁，每天不好好吃饭给鸡倒是一顿都落不下种种。但是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妈妈和我说：“你外婆的饭量还挺好的，可以吃两个馒头呢，真好。”我回头看看里屋坐在炕上的外婆，想着，真好。
妈妈和外婆躺在一起聊天，她们总有说不完的话，有时候生着气还要说，谁也不离开谁一步，想来觉得奇怪又好笑。我看着她们，真是一对母女，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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