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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学习第52篇《鄘风 相鼠》
【原文阅读】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
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
人而无礼,胡不遄chuán死?
【译文参考】
看那老鼠还有皮,做人怎能没威仪。
做人如果没威仪,不如早早就死去。
看那老鼠还有齿,做人行为没节制。
做人如果没节制,还等什么不去死?
看那老鼠还有体,做人反而不守礼。
做人如果不守礼,赶快去死别迟疑。
【字词注释】
(1)相:视也。
(2)仪:威仪,指人的举止作风大方正派而言,具有尊严的行为外表。一说为“礼仪”。
(3)何为:为何,为什么。
(4)止:假借为“耻”,郑笺释为“容止”,也可通。
(5)俟:等。“不死何俟”为“俟何”宾语前置。
(6)体:肢体。
(7)礼:礼仪,指知礼仪,或指有教养。
(8)胡:何,为何,为什么,怎么。
(9)遄(chuán):快,速速,赶快。
【诗歌赏析】
这是人民斥责统治阶级偷食苟得、暗昧无耻的讽刺诗。《毛诗序》说:“《相鼠》,刺无礼也。卫文公能正其群臣,而刺在位承先君之化,无礼仪也。”说卫文公刺在位而无礼仪的人。《毛传》解释说:“虽居尊位,犹为暗昧之行。”讽刺的是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他们虽然处于尊贵的地位,却干着不可见人的卑鄙勾当,做着难以启齿的无耻之事。
翻开卫国的史册,在位者卑鄙龌龊的勾当太多,如州吁弑兄桓公自立为卫君;宣公强娶太子伋未婚妻为妇;宣公与宣姜合谋杀太子伋;惠公与兄黔牟为争位而开战;懿公好鹤淫乐奢侈;昭伯与后母宣姜乱伦;等等,没有一件不是丑恶之极、无耻之尤。这些在位者确实禽兽不如,禽兽尚且恋群,而他们却是骨肉相残。
《相鼠》大约是《诗经》里骂人最露骨、最直接、最解恨的一首。诗人选了丑陋、狡黠、偷窃成性的老鼠与卫国“在位者”作对比,公然判定那些长着人形而寡廉鲜耻的在位者连老鼠也不如。汉儒们“嫌于虐且俚矣!”意思是最粗鄙的语言暴力,是《诗》“三百篇所仅有”。
此篇三章重叠,以鼠起兴,反覆类比,意思并列,但各有侧重,第一章“无仪”,指外表;第二章“无止(耻)”,指内心;第三章“无礼”,指行为。三章内容并列,但一章又重于一章,最重的是“礼”。所以末章末句放置重音符,不是换一个字而换了一句。
诗人痛斥统治者,感情强烈,语言尖刻。老鼠尚且“有皮”、“有齿”、“有体”,可这些卑鄙的统治者却“无仪”、“无止”、“无礼”,他们既没有合乎礼节的仪表行态,做起坏事又毫无节制,内心深处也不懂礼法。这样连老鼠都不如的禽兽之徒,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呢?所以诗人冷嘲热讽,嬉笑怒骂,诅咒他们“赶快去死吧”,以免玷污“人”这个崇高的字眼。
从结构上看,三章诗重章互足,合起来是一个完整的意思。每章四句皆押韵,并且二、三句重复,末句又反诘进逼,既一气贯注,又回流激荡,增强了讽刺的力量与风趣。
【《相鼠》的反思探讨】
这是一首骂人的诗,一首讽刺诗。历来还有一种解读认为是妻子对丈夫的讽刺。流沙河先生的讲解就非常有趣。
先来看字面上的意思。“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你看那个耗子,它长得那么丑,都还披了一张皮嘛!怎么你一个大男人,连起码的仪表都不注意呢?这是一个女人在骂她的丈夫。大概是她的丈夫很邋遢,衣服好多天都不换,一身喷臭!“人而无仪,不死何为!”这一句就骂得更狠了—你连脸面都不顾了,还活个啥子?你不如去死了算了!
第二章,好像是那个丈夫做事不要脸,把他的女人气惨了:“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这是说:你去看一下,那个耗子都是有牙齿的,你怎么这么无耻呢?这个“止”就是“耻”的意思。为什么要看耗子的牙齿呢?牙齿在嘴里长得是很有规矩的,门齿、犬齿、臼齿……都有一定的顺序,不是乱七八糟地排列。看看,连耗子的牙齿都不会乱长,你这个人怎么不讲规矩地乱来呢?你这样无耻乱来,不如死了算了!你居然还好意思活,你在等啥子?要等到世界末日吗?!“俟”者,等待也。
第三章,女子换了一个比喻再骂:“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这个“体”是“体面”,不是身体。“胡”就是“为何”;“遄”有两个读音,chuì和chuán,都是加快速度的意思。耗子都要讲究体面,你这个人根本就不顾体面了,既然如此,你干脆快点儿死了算了!
那么,这首诗是不是就是女子痛骂丈夫这么简单呢?不然。我们如果把每一段那个“人”换成“官”,不是同样可以用它来骂那些搞腐败的贪官吗?这么一想我们就会明白,这是一首讽刺诗,诗人完全可能是在骂那些贪官。
所谓讽刺诗,就是“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也就是说,往往从字面上看只是在说一件小事情、很切近的事情,但是它有深远的含义,可以用在很多地方。这首《相鼠》就是一个生动的范例。
【《诗经》学习的背景知识】
传统礼制发展的第一阶段~“人禽之辩”(1)
中华传统礼制的创始、发展及完型,大致经历了以下三个阶段:“人禽之辨”、“夷夏之辨”和“天人之辨”;而诚敬之道在这三个阶段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几乎可谓“一以贯之”。
“人禽之辨”对于中国传统文化具有“始基”作用,在追溯传统礼制的创生源头时,同样要诉诸“人禽之辨”。
今天很多人一提到“礼”,就会把它当作“人”的对立面,认为礼压抑了人性,甚至说“礼教吃人”。但显而易见,这种倒果为因的思维方式和情绪化的表述,基于政治博弈或宣传攻势的需要或许有其作用,却绝不是讨论文化和历史应有的理性态度。
我们不能因为传统礼制后来出现不少流弊,便釜底抽薪地认为,人类早期的礼制设定本来就是腐朽、荒谬甚至是“吃人”的。若如此,则整个人类文明恐怕都要被彻底否定了。
事实上,在早期文献中,礼生正是基于“人禽之辨”的:凡人之所以为人者,礼义也。(《礼记·冠义》)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夫唯禽兽无礼,故父子聚麀。是故圣人作,为礼以教人,知自别于禽兽。(《礼记·曲礼上》)
这说明,礼本就是为“自别于禽兽”而设计的。“禽兽”虽然在生物本能上与人相似,但只能“发乎情”,不能“止乎礼义”。孟子说:“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滕文公上》)换言之,人之所以为人,关键在于人能够明教化、知礼义,否则与禽兽何异?
正如《相鼠》所言:“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人而无礼,连鼠都不如,活着又有何意义?不仅如此,各种礼仪的制定也是本乎人性与人情的,所谓“称情而立文”(《礼记·三年问》)、“缘人情而制礼,依人性而作仪”(《史记·礼书》)。
孔子说“鸟兽不可与同群”(《微子》),非常精准地道出了原始初民强烈地想要摆脱“禽兽”状态的朴素心理,这种心理正是一种基于人道的“自尊”和“自爱”。
若无礼义廉耻,人类文明必将堕入“无父无君”的禽兽之域,不过是回到弱肉强食、群居乱伦的“丛林社会”罢了,又谈何自由与平等、进步与解放?我们不否认新文化运动对于“礼教”弊端的批判有其时代价值,但极端化地将礼制一概否定,恐怕只能说是一种“不知礼之所由生”的无知和无畏!(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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