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二十二年,我又回到了桐木街。

二十二年前,我在桐木街街尾那所中学读初中,桐木街是我们镇上最热闹的一条街市,每逢圩日,挤迫着的人们与各种各样的车辆争道。下雨天街况非常糟糕,凸凹不平的路面,一窝一窝的脏水,一辆拉货的小面包车为了与路人争道,扬起了一帘乌漆漆的水花,溅向在街边卖果的人们,司机赶紧的摇下车窗,咧着嘴尬笑又是点头哈腰的道歉,那几个人见状便又不好意发更大的作,只好嘟嘟囔囔送了他几句村骂,继续叫卖开了。
我们这个地方有一种小吃,很便宜,制作非常简单。有一种植物颜料和米浆搞拌在一起,类似现在吃的“肠粉”米浆一样稀,用一个汤勺大小的勺子过一层底,中间放一把切碎的韮菜,上面在浇一层米浆,然后连着勺子一起放进滚烫的油锅里炸,没一分钟,一个小孩巴掌大的“油籺”起锅,香香脆脆的,才2毛钱一个。十个小孩要死要活的拽着大人的自行车来赶圩,九个都是嘴馋这个油籺。
学校大门出去几十米就是桐木街尾了,一边是农管所大院,一边是牲口买卖的场子,圩日的时候这一段路很少有人下来,越往上走才越热闹。
读初中那时已经住校了,离开了父母监视的孩子,是真的自由。男孩子总是三五个揽肩搭背成一排,自修课后浩浩荡荡的消失在桐木街的街头巷角。不用担心,最坏的行为,莫不是模仿大人打几盘桌球,其他的人群,除了分散在各个粉摊、卖冰棍的小店,也再没有让人担忧的去处了。
当然,也有我不喜欢去也不敢去的地方。
那是新开的百货商店,装修很特别,店老板是我们的班主任。虽然他很少在店里,像我们几个学渣打死都需要和老师保持一定的“不被骂”的安全距离,是不可能去他家店里消费的;有时远远看他站在店门口,也要绕到对面街走过。
班主任老师是一位民兵退伍到校任教的,学历不详,其父是我们小学的校长;脾气飘忽不定,上课一半讲内容一半讲历史,关于他自己的历史。
幸亏他授的语文课,若是其它科目,我定是早早被学校开除了。天生对文字喜爱,所以他讲的怎么样,也不会影响我拿班里第一名。有一回,他在课堂上很粗鲁的呵斥我同桌,原因是他迟到了半节课,却毫无解释和歉意。同桌性格开朗,平时是个快言快语的女孩子,当她问老师你怎么才来啊,都快下课了。
我看着同桌被斥后满脸通红的样子,对老师的反感又多了一层。
大概一星期后期中统考,作文题目是:XXX,我有心里话对你说!唯一一次语文拿了满分,因为以往,作文总是被扣掉2—3分。
这茬子事我很快忘了,我也意识不到这篇作文意味着什么。直到有一天,我们亲爱的校长大人邀请我去他家吃橙子,他有意无意的提起我那篇作文。我一下如雷轰顶,这才想起期中考试是封卷混改的!这就相当于,我把我的老师揭发了!
老校长慈祥的表扬我:“写得真好啊,写文章有真情实感才写得感人,同学啊,你写的是事实吧?”见我不吱声再加码,“我们学校响应镇教育局领导的提议搞版报,把优秀的作文展示给群众阅读,我校选出几篇作文参选,我看你这篇不错。”
手里的橙子忽然不甜了。
版报展在班主任老师家商店对面镇政府大门外的宣传栏,密密麻麻,花花绿绿一片,我没敢去看,同桌去看了,没有写我的真名,自欺欺人的有了点安慰。
接下来的半个学期,老师和颜悦色的上着每一节课,我心里是羞愧的,也是压抑的。
桐木街最大的百货商店我没进过去,在商店门口开着那家据说全街最好吃的猪血粉,我也没有去吃过,对面的宣传栏我也没有去看了。
桐木街的那一段,对于我来说,总有表达不清楚的一些东西,现在想来,我那时是多么的不喜欢这个老师,以致于总觉得他比以前的语文老师差太多了。
今天重回旧地,是我老舅在街上买了房子,邀请我们一家来喝喜酒。离桐木街不远,饭后正午,走在又熟悉又陌生的桐木街上,那座古董般的电影院不见了,有几家残破的房子,里面都长了杂草,又有些新建的房子,却不设商铺。行人廖廖,新的旧的楼房紧紧挨着,有点违和又有点自然。
时光像洪流,从街头冲向街尾,洗刷了往事,又带走了多少人?掩饰住内心的复杂,踏进了这家商店,从前觉得它有多敞亮,现在就觉得它有多昏暗,落后的商品,你甚至怀疑有没有人买它。
柜台里面坐着一位头光光的大叔,正在用电脑打麻将,见我进来,迟缓的问了一句你要找什么(商品)?我笑笑看着有点似曾相识的面容说:没找什么,随便看看而已。
安静的桐木街,它曾经肩负过它的繁华,又有几人记得?它的归宿,又蕴藏了多少落寞?一路走来,你可曾被温柔对待过?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