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后,一家人又要坐下来洗洗刷刷,将涤净的碗筷收拾好,来年一一端出使用,将旧碗破碟渐次淘汰。等到大家都收拾妥当,当家的便将一挂千响的鞭炮在门前头展开,摘下附在耳畔的香烟,用点燃的烟头烫一烫,就闪身回到屋内,隔着房门经受外头噼里啪啦的轰然。其实,对小朋友来说,最折磨人的不是耳膜短时间内受到的震颤,而是在黑幕中注视一颗鲜红的烟头接近导火索,虽有心理准备,但一步步收紧的心弦只有到导火索呲啦一声冒烟才放下,又忽地被“噼里啪啦”攥紧。待千响完毕,辞旧也就完成了。
有辞旧,就有迎新。一夜都有烟花爆竹的响声,清晨大家也早早就醒了,同样千响的爆竹放完,才由得女主人拿一竹帚将昨夜留下的“满地红”加上刚散尽硝烟的“吉祥红”扫净,这时候,贪玩的小朋友会闯进“花阵”中,低身搜罗是否有未被点燃的爆竹,一一拾来自己再点一遍;乖巧的小朋友会在母亲的吩咐下进内堂,舀食在昨夜就泡下的新米炊成的米饭,泛着玉莹,就着年夜饭的剩菜,一碗就下肚了。早早食饭,为了是迎接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的拜年大潮。酒水不停,能安安稳稳吃上一口米饭得过完年之后再商量了。
第三,人情关系。这里的人情关系最主要的是体现在亲族关系。古时,氏族多居于一处,人情往来十分便捷有效,无所可遮蔽处。但在新年最开始的一月里,依旧安排出半月光景,在同一村内走走停停,与族谱上同支的族人吃吃喝喝,趁着休闲时间,方得一酩酊大醉;孩子又在桌下嬉戏玩弄,好一派其乐融融。血缘上亲近的个人,也得在处事上靠拢,方能在村中落下根脚,说话才会有人听,这是重名望的大族默默的“潜规则”。
从心理学上讲,年味儿应该是一种仪式感。
“过年”或者说是“春节”,这一种仪式通过长时段的群众调试,逐渐定型,成为中国社会大众普遍认可并遵循的社会心理与活动,但又因中华辽阔大地而起了不同。仪式起因在时人看来必定是有古意的,甚至有可笑的成分,譬如“红包”是为了镇压“岁”的动乱。但今时今日各类电子红包,早就没有了“镇压”的要义,而以恭祝为尚意,甚或有走上外门邪道的“红包赌博”。可见,如今能看到的“年味儿”必是加入了很多新的生机,才一代一代地被承认,被传承。
人人都有仪式感,区分不过是有无找到让自己精心准备的事物以及烈度大小而已。大部分人要换上新装进入婚礼殿堂,举行婚礼,婚礼的精心程度就体现了仪式感的烈度。过年也是如此,一定是早早准备,将用到的、用不到的都预备好,取博取精;也要装点门面,以显喜气洋洋;更是要呼朋唤友,一齐到场见证新兴时刻。
之所以觉得年味儿越来越淡,是因为目前经历的年末景象与诸位记忆中的重合度不高。
本来是一家人从早到晚准备,在等待中吃上一口热气腾腾的年夜饭,现在被各色酒店全权代理,席间又少不了酒水的参杂,真正能够吃饱一餐饭的地方越来越少;本来是耗时多日的清扫工作,现在也能由家政服务解决,一身的酸麻想来应该是没有人愿意体会一番;本来是菜农过年安心度假,所以市场休业,才由囤居年货之行,逐利之意起,安能多歇几日?本来是喜庆热闹的烟花爆竹,在手中爆开,惊吓之后歇息几天也就慢慢褪了水泡,孩子怕疼了,下次也就注意安全了,但因为用火安全,又加诸减少霾现象的大方向,能彻夜燃放的地方从家门口、村头变成了城市广场,与一帮未曾相识的陌生人一起点燃烟火,何能有刺激之意?未有怅然之叹可好?本来是族内趁农闲走亲戚的好时节,独生子越来越多,亲戚却越走越少,亲族关系已渐渐被朋友社会侵蚀,没有那么多近亲,多了很多远在他处的好友,一月内也不能走完,春节该如何过?莫不是居家安心生活?
去年的除夕在天津与父母度过,没有温州的传统年夜饭,只凭着一口热腾腾的火锅,省去了诸多麻烦,一家人食后安然入睡。年味儿从来都是人过出来的,投诸多心思,便有如此喜庆,而非追逐点点死硬的习气。重要的是“人”,重要的是“人味儿”,不是“年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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