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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文生挂了电话。
医生看了看文生的脸色，叹了口气，我现在就把住院单开好，你考虑好了直接到住院部，床位很紧张，千万不要耽误孩子的病情。
出了诊疗室，阿伟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正拿着一本书在看，看见文生，眼神亮了，小步跑过来，拉住文生的手就不放。
父子俩回到出租屋，给阿伟洗漱一番，哄他睡着。
打开台灯，文生从床下拉出一个木箱子，箱子有年头了，上面的漆皮有些剥落，他从锁匙串上找出一个最小的，打开锁，从箱子的夹层中拿出一个存折，个、十、百、千、万，加上这几天从同事处借的现金，差不多八万多，应该够住院了。
至于后期费用，文生想，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不行，卖肾也是一条路。
阿伟住院后，他肯定要全天陪护，工作的事只好暂时辞了。没工作就没收入，只出不进，能支撑多长时间？
文生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他把熟睡中的阿伟交到老太太手里，到公司办手续。
按程序，先要请组长签字，组长看看辞职报告又看看他，看看他又看看辞职报告，清了清嗓子，说，文生，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困难？有困难你说出来，大家帮你想办法。
文生抬起头，对上组长殷殷的目光，嘴唇蠕动几下又紧紧闭上。他觉得，没人有义务一直帮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和烦心事，更何况同事们已经爽快地借了他不少现金，再扯着人家不放，太不厚道了。
他低声说，没事。
同事们听说他要辞职，也纷纷问情况，有些人想到他前几天才借了大家的钱，今天就辞职，言谈中有些担心。文生说，这是我给大家打的借条，麻烦你们在我这个本上登记下账户信息，我一有钱就一笔笔尽快还上，我的手机号也不会变。
办完手续，下午，文生带着阿伟，收拾了两大包衣物来到医院住院部。
在知道阿伟没有参加任何保险后，医生出去了一趟，回来时递给文生一张名片，这是我的一个同学，在附属医院当主任，我刚问过了，他们那里的治疗方案和我们差不多，费用能少一些。
文生含着泪，小心地把名片放在贴身的口袋里。
主任已经听老同学说过阿伟的情况，又仔细地看过检查单，马上安排了床位。
文生和阿伟安安心心住进了医院。
02
开始的阶段很痛苦，文生24小时不离身地陪着阿伟。
度过最难熬的时期后，情况渐趋稳定，阿伟乖巧懂事，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不离口，病友们的家属和医生护士见他一个大男人独自照料孩子有些力不从心，纷纷伸出援助之手。
想到存折里不断减少的钱，文生非常着急，一有空闲时间，他就托别人照顾孩子，自己加班加点打零工。
张伟和同事们来医院看孩子时，文生不在，碰上了过来帮忙的堂哥。
堂哥作为主人，招呼张伟和同事们。
张伟问，孩子生病这么大的事，怎么他妈都不露面？
堂哥沉吟了一会才说，没妈！
没妈？那阿伟咋来的？有人追问。
唉～，这，就说来话就长了。
文生结过一次婚，有过一个孩子，孩子两岁那年，生了一场急病，县上医疗水平不行，要往市里转，医生让去交住院费，他们走得急，钱没带足，说尽好话凑够钱办了入院手续，孩子已经没了。
文生媳妇受了刺激，性情大变，天天在家里闹，转着圈的骂文生骂公公骂婆婆，鸡飞狗跳没个安生，后来，就离了。
那阿伟是？
离婚后，文生也不愿在家待，找了个学校保安的活，有天晚上巡逻，在学校后门捡到了阿伟。
啊——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有点不敢相信。
堂哥拿出一盒烟给大家点上，继续说，大家都让他把阿伟送走，他也送了，后来知道阿伟被送进了福利院，就经常去看。
有一次，他去看阿伟，发现阿伟发高烧，福利院竟然没一个人发现，孩子烧得呼呼的，浑身滚烫，是他，抱着阿伟连夜跑到医院，医生说如果再来晚点就有生命危险。
从那后，他就不愿把阿伟送回去了。
他说，老天既然让他遇上阿伟，那就是他俩有缘，可能是上天可怜他，让阿伟代替他的孩子来陪他。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走了法律手续没有？张伟问。
办了正式的领养手续。
文生把阿伟带回家，村里人指指点点的，父母受不住，又让送走，文生不愿意，这几年就一个人带着阿伟在外头生活。
阿伟的病是怎么得的？
不知道。堂哥猛吸了几口，你说这事弄的，本来想着有个娃也行，至少以后有人给摔瓦盆，结果，你看现在——你说，文生他，咋这么倒霉呢！我前两天还说，不如……
堂哥停住了话头，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不如”后面是什么意思。
文生的意思呢？
他是一条道走到黑了，他说，亲娃就是当年耽误了，没救成；现在自己还有点能力，咋能看娃生病了就把娃送走，要是这样做他还配当人吗？
他说，孩子毕竟叫了他这么多年爸爸，他要对得起爸爸这个称呼。
03
送走张伟他们，堂哥回到病房。
阿伟正被一群人围着，孩子年龄小，三套两套被人套出了真话。
阿伟很早就知道了，问声不是他亲爸。
在老家时，那些村里的叔叔婶婶们经常指着他说，看，这就是老张家抱回来的那个娃，听说是个私生子。
每次他看见小朋友们玩想加入进去，那些孩子就推他搡他，说他是野孩子。
他问过爸爸，自己是从哪里来的，被爸爸眼里的哀伤吓住了。
爸爸只是抱着他，摸着他的头，一遍遍地说，你是我的孩子，永远是我的孩子。
阿伟，也舍不得爸爸呀。
文生干完活回来时，阿伟正和大家说：爸爸照顾我，很辛苦。他每天早出晚归，就为了给我以后多攒点钱。
我们住过工棚，住过地下室，去年为了方便我上学，才租了房子。
房东奶奶人很好，她教我要孝顺爸爸。
我从一年级就学着洗碗，做饭，洗衣服，打扫屋子。
我每次考试都考一百，老师说，成绩好才能上好中学，上好高中，上好大学，上好大学才有好工作，才能挣大钱，孝顺爸爸。
爸爸每天都很努力，我也要和他一起努力！
我经常一个人在家，想爸爸的时候我就给他写信，我已经写了十五封信了，都藏在褥子底下。
上次班会，老师让每个人讲自己的理想，同学们有的说想当解放军，有的想当宇航员，还有的想当明星。我的理想是：守护好爸爸！
孩子的声音越来越低，说着说着，竟然睡着了。
文生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他跑到走廊上，头顶着墙，双手捂住脸，压抑地，哭了。
病房里一片静悄悄。
张伟在给公司领导汇报时是这样说的：大家活得都不容易，肩上都有责任要承担。
像文生这样的，我们不能号召人人都学他，向他看齐，但是我们绝不能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不理不睬，看见也当没看见，知道也当不知道，甚至嘲笑他讽刺他挖苦他。
生活再难，难不过人心。
就是因为有文生这样的人，我们才觉得这个社会这个国家充满了希望。我们必须帮他。
第二天，领导带头，在公司内部发起义捐；
同事们又帮着文生在朋友圈里发起众筹；工作之余，他们也会轮流到医院帮助文生照顾阿伟；
医院知道情况后，经过请示，减免了一些医疗费用；
阿伟的情况也在逐步好转，方方面面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夜深人静的时候，文生在医院走廊昏黄的灯光下，拿出小本本，在长长的借款名单和义捐名单后，一字一句地写下这些话：
记住那些帮助过你的人，不要以为一切都理所应当，而在你有能力的时候，也记住尽可能的去帮助别人，不要认为事不关己，这是一个做人的道理。
等阿伟长大，他还要把这些事讲给他听，让他记住，他的生命是因这些人的帮助才有了希望，让他记住，给予比接受更令人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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