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只在一瞬间

曾经以为，二十几岁之前的日子是那样漫长，长大成人似乎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一路走来才明白，人生中经历过无数的瞬间里，总有些特别的时刻，藏在记忆深处，影响自己对生命的理解。

很多时候，我们不是慢慢长大的，而是一瞬间的触动和醒悟，长大只在一瞬间。

小学的时候，我有一段时间对自己的性别特别困惑。父母一直渴望生个男孩，但命运似乎捉弄人，越渴望，越失望。接连生下三个女孩，母亲被结扎之后，那种遗憾就永远留在了家人的心头。

偏偏隔壁邻居家生了三个男孩，这是多么残酷的对比。每当邻里之间为着一点小事争吵的时候，我家总是很容易败下阵来。没有男孩的遗憾，从别人嘴里出来，就成了断子绝孙的诅咒。

那样一种强烈的重男轻女的氛围，在如今的我看来，真的一点都不算什么。但在当时的我心里，是一个难以解开的心结，常常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真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个男孩。那种无奈和困惑时常困扰着我，脑子里满是对自己的怀疑。

终于，我忍不住给某个杂志的编辑部写了一封信，就是想搞清楚男女之间是否真的存在那么大的差异。信寄出去之后，便是一天天的期盼。

当一封来自远方的邮件送到我手里的时候，我的心一阵狂喜。我至今仍然非常感激那个素不相识的编辑，他理解我的困惑，并在稿纸上一字一句给我回复。其中，“女孩并不比男孩差”那几个字，让五年级的我倍感温暖。我对自己的怀疑在那封信里得到化解。在那个瞬间，我似乎看到自己的将来。

生活继续蜿蜒前行。父母的争吵也逐渐成为童年生活的一个阴影。身为长女，目睹了更多他们不和的点点滴滴。每一次争吵，都在加深着我内心的恐惧和担忧。

那是一个夏天。下雨路滑，母亲不慎摔了一跤，手腕骨折。她来到父亲的单位治疗。我们三人，住在父亲的宿舍里。不知何故，他们又吵起来。母亲在宿舍里炒菜，她愤怒地端起油锅，把父亲逼到一个角落，那只摔伤的手腕，白白的绷带格外刺眼，电炉上红通通的火，彷佛要吞噬一切。

我想逃。于是拿着一些脏衣服，到单位外面的河边洗。那时候的河面很宽，望着滔滔河水，我绝望地流下眼泪。对岸一位同学路过，冲着我大声打招呼。我强装笑脸跟他回应，内心里的哀伤绵延不绝。

我仅仅还是一个孩子，无法改变大人的世界。那种无力感，让我有一种深深的自责。

过了几天，母亲拿回来一块蓝色的布料。告诉我这是一块高级的布料，可以做三个人的裤子。父母各一条，我一条。摸着那柔软的布料，我喜出望外。父母把我排在了和他们并列的位置，这让我有一种优越感。那一瞬间，仿佛自己不再是孩子，我想像大人一样去生活。

但想象归想象，生活还是维持原样。事实上，父母一直是爱我们的。正因为爱，他们才喜欢按照他们的意志来规划我们的道路，那是他们眼里最为正确的选择。

他们通过关系，把我转到县城的中学。在这个适应期间，我遇到一些困难。被抛入另外一个世界的惶恐，始终把我包围。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亲戚家的小厨房里自习，刺鼻的煤球味伴随着我度过一个个孤单无助的夜晚。

当我慢慢在新的学校站稳脚跟，获得尊重时，中考即将来临。那时候的自己，心里只有高中这一个选择。我很乖地把填报志愿的消息告诉了父母。父亲不想让我上高中，于是坐了一个小时的班车来到我的学校。他给我做思想工作，坐在我身边，亲眼看着我在志愿栏里写下了中师二字。

尽管有诸多不情愿，那一刻，我还是听从了父亲的安排。心里也隐隐约约希望考上。如果实在不愿考上，在加试音体美的时候稍微懈怠一点就可以了。

这意味着，选择了一种生活，必然失去另一种生活。没有经历高考的煎熬，大学也就成了心中难以到达的远方。过早进入社会，赚取工资，某种程度上是父母的一种骄傲，而我，也为自己能够独立并减轻家里负担而欣喜。按部就班的生活在我面前徐徐展开。

如今回想这种选择，依然说不清，如果不这样，那我又会怎样。生活没有假如，只有一系列选择的结果。每个人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仅此而已。

当我和学生聊天时，问及他们当初高考志愿是如何选择的。经过了解，大部分是父母和老师协商的结果。有的人根本不了解这个专业。被抛入某个学校某个专业，似乎都是身不由己。对专业和前途的困惑会困扰他们很长一段时间。

但哪个父母不希望子女过得好呢？这一种选择一定是父母经过深思熟虑的，自以为效益最大化的结果。走在父母铺就的道路上，也许顺利，也许坎坷。但，都得学会自己长大。

当父母的身影渐行渐远，那些曾经嫌弃的时光，便在心里变成了珍藏。

某位朋友告诉我。他的父亲保守固执，父子俩冲突不断，于是，他高考时，选择了离家很远的大学。没有父母管制的日子自由了很多，他也只是在缺钱时才给家里打电话。

某个凌晨的4点钟，父亲打来电话。睡梦中的他虽朦朦胧胧，但担心家里出了大事，一下子清醒过来，问父亲什么事。听到他的声音，父亲说没事了。他追问，到底什么事。父亲说，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朋友不耐烦地挂了电话，继续睡觉。一会儿，收到父亲的短信：儿子，我刚才梦见你走丢了，我好害怕。

他说父亲一向不善言辞，更不会表达内心的情感。那天晚上看着父亲的短信，他失眠了。躺在床上想了很多，想到父亲的不容易，深深为自己曾经和父亲敌对感到内疚。十九年来，他第一次认真思考自己身上的责任，内心里升起一股新的力量。也许这就是长大吧，从那以后，他觉得自己跟从前大不一样。

是这样的，每个被生活触动的瞬间，总是让人猛然惊醒。也许，我们都是在一个个这样的瞬间长大成人。一生中，我们会见到不同的人，遭遇不同的事，各种机缘巧合，组成我们独一无二的人生。当我们学会试着站在他人的角度和立场看问题时，我们就学会了理解和原谅。

当然，生活中遇到不顺时，把责任推给他人容易，反思自己则很难。但学会反思，无疑会增进我们对这个世界和自我的认知，提升我们控制生活的能力。这种能力，会让我们的内心更加从容和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