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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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到了，小城镇里亲戚和街坊还是喜欢各家各户去串串门。老邢夫妇到了亲戚老周家，看着他们的两个闺女都回来了，免不了也提起了自己的女儿，“她毕业了，留在新西兰啦！邀请我们去呢！”

“瞧你这闺女多有出息。”老周老婆赞叹道。“我们这没出息只能守在这小城镇了。”

老邢夫妇忙说：“哪里，哪里，这过年过节孩子都来看你们，热热闹闹的过年，这多好呀！”老邢夫妻俩虽是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挺为孩子自豪的，必竟这小镇走到国外的没有几个。每逢孩子从国外寄来东西了，老两口就先看着满是英文字母的商标感叹道：“是外国货啊！”只是想孩子时，他们只能约定时间和孩子通话。

老两口越来越思念孩子。终于他们踏上了出国之路。大片大片的庄稼地一望无际，好远才看见一户人家，女儿兴高采烈地给父母指点着，还带父母参观了她的大别墅，房子是不错，宽敞，老夫妻在那里呆了一个月。女儿、女婿上班后只留下他们夫妻俩独自在家，守着这栋空房子和看不懂的电视节目还有门外那大片大片的望不到边际的田野。想说个话找人唠嗑都看不到人。

“这里有啥好的，连点人气都没有。”老邢夫妇俩呆不下去了，开始想念遥远的家乡的小镇。于是对女儿的思念变成了年年春节里的祝福和老两口孤独的守望。后来变成了视频里孙子一闪而过的小脸。

起初老邢两口把女儿送出国，他们觉着非常荣耀，在镇上也总是收到别人的称赞和羡慕。可是随着孩子移居海外，终年难见面，老邢夫妻守着诺大的房子心里开始空落落的。

年纪一天天渐老，各种病也都慢慢出来了，老伴三天两头住院，看着别人都是子女忙前跑后，而这边都是老邢自己，一会推老伴做检查，一会交费，戴着老花镜，努力睁着浑浊的双眼一行行地看医生的医嘱，盯着吊瓶的点滴一滴滴地滴。快七十岁了，老邢也没有办法独自护理，即使请了护工也依然没有留住老伴。老伴先走了。老邢不肯出国，那里方圆几十里看不到个人。他受不了那份寂寞，老邢选择住进了养老院。

这几天，老邢同屋的走了，又进来了老胡。老胡是个开朗的人，一天总是笑呵呵的，老胡有三个子女，个个孝顺，十天半月的就带孩子来看老胡，每回来都带他去外面饭馆吃饭。老胡总不忘给老邢带两个菜回来，老邢不好意思吃。

老胡总笑眯眯地说：“老哥，我们俩住在一起就是缘分，还分什么彼此。你不要客气。每次老胡的子女来看他，老邢就说：“我孩子离的太远，她也想来，不方便啊！”老胡总说：“老哥，离那么远，孩子能跟你视频就是看你，惦记着你了。”每次老胡子女来看老胡的日子都会让老邢感到伤感。看着他们一大家其乐融融的样子，这晚老邢总会想很多以至难以入睡。不过老胡有两个爱好，一是喜欢下象棋，二是喜欢诗词。 这爱好和老邢不谋而合。大部分时间老哥俩在一起的日子还是开心又快乐的。

有一天子女们又来看老胡，老胡非拉着老邢去吃饭。老邢不肯去，老胡说今天是他生日请他务必满足他的心愿，于是老邢便踟蹰着前往了。当服务员端上蛋糕的时候，老邢看到蛋糕上的字“祝老邢生日快乐！”他才知道是自己的生日，顿时他老泪纵横。只有老伴在世时年年记得他的生日，几年了他都没有再过过生日，他自己都已经忘记了，他只觉着岁月漫长看不到头，有时他都想快点去寻求自己的老伴。

老胡是通过养老院的大屏幕知道老邢的生日的，所以特意帮他庆祝这个生日。老邢很感激老胡的关心，没想到在养老院还能找到这样一个知心的朋友。只是这生日过后不久他便病了，病的一天比一天重，他拒绝去医院，因为那里白惨惨的，他回忆起老伴住院的那些日子。现在住院谁会去陪伴他啊？在养老院里老胡每天端水喂饭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让他倍感亲切。

有一天老邢突然叫住老胡气若游丝地说：“我知道，你的儿女们来看你，其实不是看你，而是来看你的钱的。老哥，你不要瞒我。”老胡没有说话。老邢接着说道：“我看见了，那天过生日的时候，我看见你给你大儿子红包了。上回吃完饭你送他们走，我也看见你给他们红包了。”老胡的脸色立刻变得灰白道：

“是啊，老伴走了，几个孩子让我三个月各家一换，我不愿意住旅馆似的来回换着跟他们住，但是他们谁也不肯让我长住。我攒了一笔钱，来前我检查得了肺癌，我都没有告诉孩子们。我不愿意开刀住院，但也不能把钱给他们，所以就选择住在这里图有人照顾。他们来看一次我就给他们一次钱。钱在，子女们就会一直来。不知道钱花完了，孩子们还会不会来？”老邢默默地握住了老胡的手并交给他一把钥匙说：”老哥，我知道你爱下象棋，我家里有一副红木象棋和好多书籍，你看着就拿去看吧，权当是个纪念，感谢你和我住在一起这一年对我的照顾。

没多久老邢便离世了，养老院帮着张罗了后世。老邢的女儿匆匆来了，把父母的房子在中介公司挂上出售并委托老胡帮忙盯一下便匆匆回去了。一天，老胡想起了老邢的话，特意去了他的住所。那是套180平的四居室，屋里大书柜里的书箱显示着主人的喜好，床头上是夫妻俩和女儿的一幅照片，那时女儿还清纯稚气，应该是高中毕业的年纪。抽屉里有一摞摞整理的整齐的信件，有当兵时给父母的信件，有工工作时与妻子的信件，有鼓励女儿在外读书的信件。还有几大本日记，记录了从女儿出生一直到她出国的成长足迹。他对女儿的担心 、祝福和思念；记录了妻子生病时他的忧虑和煎熬；记录了他准备去养老院的心路历程。这一页页都是老邢的人生故事。

老胡不满地问中介：“这些老邢的遗物你们怎么没有联系亲属拿走就卖房子？”

中介小伙子说：“问过了，死者的女儿只是交待房子尽快处理，其他的买主愿意拿就送，不要的就由我们随意处理！”老胡听到这些话，心头不禁一阵疼痛。老胡找到了那副象棋，并在书架上拿了本唐诗、宋词和毛泽东诗集便离开了。当关门的一刹那，看着屋里的一切随着门的掩闭“咯噔”一声，老邢就消失了，从这个世界里完全消失了。“老邢，老哥哥，我在这个世界里还记着你，等我，等我去那边找你啊！”

老胡沿着街道默默地朝养老院走去，抬头看天，残阳如血，低头，看地，满是黄叶。老胡捡起一片梧桐叶朝天上抛去嘴里喃喃道：“回家了，都回家了……”一行老泪从他的眼角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