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文盛小传

 

时维八月，岁在癸亥，天降一子于豫，啼声若钟，形貌昳丽，满面红光，虎虎有生气。曾祖乐不可支，赐名文盛，以期多文为富，有君子之风。

曾祖锡蕃，耕读家也，少成若性，举乡之书尽阅，异于群儿。及长，诗文吋艺无所不通。邻人服其博识，事事登门访询，故而名扬邦乡，有“小诸葛”之称。长祖父文焕，有风干，博学宏才，尤以书法见长，结字或正或倚，运笔大开大合，笔墨酣畅，跌宕有致。仲祖父文斗，高尚不仕，潜心作育英才，德贤当先，苦心孤诣，桃李遍天下。祖父文盛，自少至老，手不释书，摊书傲百城，笔下龙蛇腾跃，力透纸背，雄健洒脱，不辱其名，其妻谢氏，名唤金荣，寓意福荣一生。性淳直，灵心巧手，温良俭让， 因逢世尚女无才而只字未识，贞静为主，女工次之，于弱冠之年缔亲，虽才情参差有别，却同心合意，相濡以沫六十载耳。

祖父入学，时日霸神州，国步孔艰，世积乱离，风衰俗怨，当存亡绝续之秋。学而无师，赖曾祖口授心传，方能属文。乙酉年，日降，随兄入洛阳广成中学，以少年之志负筱他乡。然时局未定，学不过两载而止矣。丁亥年，国军溃败，洛阳解放在望，两军招兵买马，校败生逃，与兄离散。祖父单车就路，转至郑州陕县中学，下帷攻读，清交素友。二年春，是时饥肠雷动，众口嗷嗷。国军大张其词，凡入浙江新兴学堂者，人人日进斤粮。同窗契友心有所向，呼其同去，祖父一行五人，为求饱腹，寻复南奔。乘舟而至，江南已破，校落址于庙，居无尺士之地，守无兼旬之粮，未几凋败，遂日三四里，自步湖州。初，国军立“流亡学生收容所”，安集良才，以备戎事，祖父人等无处容身，暂随军南迁广州，权时避难。戊子年，复得兄信，知其昔日得国军之令夜赴台湾，匿迹潜形，虽身任国军公职，未忘其地下党之本务，今邀祖父同行，手足相辅，风雨同舟。旦日，祖父与同窗惜别，于上海码头极目四望，夜夜不得息，时乖运舛，与兄之线人碰面未果，复还广州。

当是时，变起非常，国军欲征学生入伍以充兵源，于内妖魔中共，鼓吹其杀人如芥，残暴如虎狼，外则以正统自居，讥其兵微将寡，不过昙花一现者耳，生多受其蛊惑，故而背井离乡，一路随校迁徙。同乡李某，参任国军财政部之要职，惜祖父才器，假借家属之名保举赴台，祖父欣然允之。戊子年八月，祖父乘机自广州直达重庆，欲于成都转机入台，然共军先至，严陈以待。俄而转向西昌，入境，无敢舍者，问之，蒋其禁也，以防学生别散。祖父进退两难，前既不得入台，退则国军备守，思前虑后，决心顺天时，附民意，参军入伍，投笔从戎。己丑年，三战已毕，初建国，薄海腾欢。期月后，刘邓彭贺大军压境，胡宗南三十万军鸟散云溃，败走海南。成都解放，祖父兵镇所处布令，学生团即刻北上甘肃，编入天水第一高级步兵学校。祖父几经辗转，始习军术，其学以千斤乃至万斤大炮为务，或钢或铜圴可自熟，未几递升，率马以骥。庚寅年，美军进犯邻国之土，中朝唇齿相依，故而举全民之力克敌，农务本作家，以备军需，兵尽节死敌，以安社稷。援朝三年，不绝如发，全国军校遣生入境，以应不时之需，赖蒙我军争先士卒，朝得复安，祖父之力，不过沧海一粟。战毕，校难复旧貌，势不得已，遂星散众人，半路修行。祖父转业回乡，军官梦断。

戊戌年，国兴工动众数旬，汇百物相熔，以期得铁成钢，赶英超美。盖先人世居南阳，克俭克勤，累良田数亩，省用之财，冠以富农之名。祖父慌促，交粮供田，以期安存，然难遂其愿。曾祖幼时，曾种数株杨柳于宅前，几十年载，干条交接，行列分布，朝夕伴同。一日，公社头者集十人伐树，以供熔炼钢铁。曾祖闻之，不允，及与言论，分条析理，以证熔木得柴，非钢铁也，怎奈头者惨无人理，竟对其拳脚相向，祖父不忍父受辱，忿然作色，大打出手，护曾祖周全，头者终落逃。当夜，祖母堂兄登门传信，国曾立“抗令怠慢者虽亲必罚，”今公社头者以暴力抗收余粮之罪上报，祖父凶多吉少，故此潜逸郑州。岁暮，对遇同窗高某，推杯换盏，互诉衷肠，知其自广州一别，流离播迁，旷日经年，定身山西，任兵工厂之副厂长，今邀祖父前去，谋一官半职，安身乐业，大显身手。祖父拜谢相许，乘车北上大同。至此，祖父于大同立业已五十九载矣，坚苦卓绝，饱经风霜，受庚子年饥乏之苦，遭文革百般折磨，仍深自砥砺，豁目开襟，余心悦诚服，负弩前驱。

时八月三十，序属深秋，今值祖父生辰，鲐背之年，感慨良多，谨以余之微言，聊表敬意。举觞称庆，以待期颐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