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医生来了,小宜忽然说。
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一位六旬老者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他身材高大,鹤发童颜,一派仙风道骨,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双目炯炯,笑容可掬,令人顿生信赖之心。
对,我是庄牧云,你的主治医生,我昨天来过。感觉怎么样?发现病人已经醒来,庄医生很是高兴。又随口问:你那会儿还没苏醒,以前来过这里吗?
感觉很好,一场好睡,精神焕发。第一次来这里。不过你一进门,我就知道庄医生来了。小宜狡黠地笑着说。
难得见她这么活泼有趣的一面,我也笑起来:庄医生鼎鼎大名,如雷贯耳。
庄医生哈哈大笑:小姑娘真会说话。又板起脸教训道:小姑娘,你这次可是捡回一条命,幸好没有大碍。年轻人再恩爱,也不要雨夜驾车。真有事,不是还有位护花使者等待召唤吗?细水长流,来日方长,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小宜含笑点头。
我看了一眼小宜,心里更加内疚。
医生,病房门好像坏了,我插话,怕吓着小宜,并没有多说。
那个不归我管。你和值班护士说一声,会有专人去修。男朋友很体贴嘛!庄医生开起玩笑来,俨然是个老顽童,又转向我嘱咐一番:这几天好好陪陪女朋友,多给她做点好吃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好好珍惜吧,小伙子!
我注意到小宜悄悄瞟了一眼房门,没有做声。
果然,门经过师傅修过以后,就再没发生自开自关的怪事了。
送走了庄医生,小宜靠在床头休息。她忽然闭着眼睛喃喃道,他们又要来了。她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梦呓。
我头皮发麻,又暗笑自己反应过敏,也许她真是梦呓呢,镇定下来,问她:谁呀?
就上次那两个警察,他们一会就该来了。小宜淡淡地说,语气很笃定。
你怎么知道?还有,你怎么知道医生姓庄?我好奇心大起。
我猜的。她笑笑,欲言又止,不再说话。
那我们打个赌,十个吻,怎么样?你若赢了,你可以吻我;你若输了,换我吻你,怎么样?我有心打破沉默。
我并不迟钝,自她醒来,隐隐约约察觉出她有秘密。那又怎样?谁也不是第一天出生,每个成年人都有或大或小的秘密,只要不涉及原则,何必刨根问底?我相信她的至黑面也不会令我惊骇恐惧或者心生退却。这段日子的交往,我了解到她的底色是明朗乐观,我莫名信任她。相信若是时机到了,她会坦诚相待。眼下只希望她好好休养,重新振作。她还是我眼中的小女孩呀!
好哇,那我赢定了!小宜语气轻快地回答,明慧过人的她自然懂得我的用意,她看我的眼神有些安慰和感动。老舒说得对,她是一个懂得欣赏的女孩子。
中午时分,两位警察果然来了。他们还是来调查交通事故的情况。他们这次有备而来,绝口不提莫须有的第二辆车,问题有点咄咄逼人,小宜却浑然不觉的样子,像一个最守法的公民,配合地回答他们的每一个问题:
“车祸那天,我照例整理那个离职同事留下的文档资料,终于大功告成。等我忙完,一看表,已经午夜十二点,当时办公室只剩我一个人了。
到了楼下才发现外面下着暴雨,想起小山还在等我,我归心似箭,但想着这么晚了,他应该已经休息了,反正我一个资深女司机,开车技术自觉不错,也有家门钥匙,就没有打电话麻烦他来接我。
我先是走那条熟悉的市区要道,结果雨夜开车,还居然遇到交通拥堵,路面上好几串“红灯笼”,令我失了耐心。于是临时选择了那条开阔偏僻,少有人行的林荫山道。
车子上坡转弯时,后视镜里忽然有一道强光射来,那光像是有意识,非常强烈,径直射向我双目。我一时目眩,有几秒钟暂时失明。
惊慌失措之下,我以为遇到了歹徒,第一反应是摸索着给小山打电话,然后也不知道电话打通了没有,就感觉那片白光逐渐蔓延,像影子一样逼近我,包围我,然后就陷入了昏迷。
醒来发觉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小山在我身旁陪伴。至于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我会倒在草地上,我一无所知。”
我相信小宜说的是实话,她的眼睛没有躲闪。年轻警察低头做笔录,老年警察一直盯着她,但是最终也没说什么。至于小宜所说是否是全部真相,我就不得而知了。
看来,现场并没有发现第二辆车的痕迹。小宜既是肇事者,又是受害者,一切看起来是那个未拨通的电话惹的祸,赔偿由保险公司作主,其它单等调查报告完结,就可以结案了。
他们离开后,我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问小宜话时,总给人一种威压之感。
我给小宜洗了几个苹果,发现房中没有水果刀,就下楼去买。
回来时,发现苹果已经削好切块了。我问起,小宜说是她借隔壁病房的水果刀自己削的。她还自嘲说,自己动手,丰丰衣足食嘛!
小宜说她病了不好看,穿病号服更不好看,让我回家给她拿些换洗衣物。其实,她穿什么都好看。美人就是美人,穿麻袋也好看,可惜小宜很固执。
我就回到家里,给小宜收拾了几件款式大方又舒服轻便的休闲服,权当病号服。家里有点乱,几天没住人,地上蒙了一层灰。我想,小宜回家见了,一定不喜欢,又拿起扫帚拖把,好好收拾了一番,又给几株绿植洒了水。家里变得窗明几净,焕然一新,很是温馨。我看看时间还早,又给小宜用砂锅细细熬了鸡汤,下了碗鸡丝面,用保温桶装了,匆匆返回医院。
这次,病房的门是关着的。我正要推门而入,脚步却不自觉地停下来了。
透过病房门上方的玻璃窗,我清楚地看见了里面的场景。小宜背着我,坐在床边。我看不见她的脸,只见她长发飞扬,可是房间里并没有一丝风。
开水瓶的盖子从原处飞起,打着旋儿在空中跳舞,然后翻身正面朝上落到桌面上。接着笨重的热水壶提线木偶一般缓缓升到房顶,向前倾倒四十五度,一注弥漫着蒸汽的热水直直落入桌上的杯子里。更离奇的情景发生了,一袋包装完好的可可粉从病床旁边的箱子里轻盈飞出,好似小鱼吐泡一样,自动打开,褐色可可粉自动飞入杯中,银质汤匙立起身来搅拌起来,隔着门我似乎都闻到了香甜诱人的巧克力味道。
杯子似乎飞去小宜唇边,只见她呷了口巧克力,一饮而尽,靠在那儿,满足地叹气。她的长发静静垂下来了。
我无法描述眼前是怎样魔幻的时刻,只觉得小宜亦真亦幻境。红楼梦里太虚幻境的那幅对联赫然浮现在我眼前: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我手中的保温桶重重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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