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是一边孤独一边又温暖地活着

1

和同事一起出去办事，他开车。九月的天，已经有些微凉，车里开着冷气。

一路上，他抱怨自己工作有多忙多忙。我笑笑，不言语。很长时间，我们没有话说。我想起他曾经有意无意地在朋友圈披露过一点大概喜欢看哲学书籍的信息，便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他：“你是不是也喜欢看哲学书？”

他脸上露出烦躁又厌倦的情绪，这种情绪，我时常在办公楼的走廊里看到。他说：“不看了。没时间看。不想看了，越看越痛苦。”末了，他还不忘关怀我一句：“像你这种情况，最好别看，对你没啥好处。”

他知道我有抑郁症的事情。我们带着成年人的理解和分寸感，在这个话题上戛然而止。

其实我真正想问的是：“你是不是也很孤独？”但我没有说。问同事这样的问题，好像很傻。

冰凉的孤独就像车里的冷气，一点点爬上裸露的胳膊。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办完事回来，我敲开经理的门，向经理交代事情。经理平时是个极随和的人，他朝我招招手，说：“你过来我电脑前面，看看这个文件我弄得对不对？”

我走到他电脑前面，因为近视又没有戴眼镜的缘故，我往前凑了凑，无意间，碰到了经理的胳膊。经理应该是个对人对事都充满极大热情的人吧，办公室里开着冷气，他裸露的胳膊很温暖。

我应该是个孤独又怕冷的人吧，和经理无意之间的那一点身体接触，竟让我觉得好温暖。

2

“十一”的时候，去武汉参加大学同学聚会。坐在高铁上，心已经飞到了十年前的校园，想象各种见他们时的场景，思考见他们时要说的话。

下了高铁，来不及去酒店放行李，就直奔他们正在吃饭的一家小餐馆。我来得晚了，有几个同学下午就要走，所以我赶去和他们吃顿午饭，能多见一个算一个吧。

下了车，班长已经在路边等候了。他热情地朝我招手，然后我不由自主地被他感染，笑容灿烂地朝他走去。走近了，我们同时伸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十年了，我们十年没有相见了。

到了饭店，还有几个同学在，有一个是下午三点的高铁要走。坐下简单寒暄几句，大家就开始问，我现在在哪工作？出书没有？

我连连摆手，说：“哪出得了书啊，就写着玩的。”然后话题就从我身上移开，大家开始讨论职称和晋升的问题。三点钟就要坐高铁走的哥们，之前是在一所研究院，后来考公务员，去了国土厅，据说现在混得不错；坐正中间的一个在我们班年龄最大的同学，毕业之后考消防兵，如今有了“两杠一星”；留在学校读研的班长，毕业后当了辅导员，后来去了校团委，如今也是风生水起。

我尴尬地坐在那里，渐渐插不上一句话了。我想，我能和他们聊什么呢？聊黑塞？聊王小波？或者聊周国平？

其实早料到会是这种情况，也考虑过不来参加。然而无法抑制的孤独最终促使我走出家门，走了出来，想到人群里呼吸一点热闹的气息。

然而，置身于人声鼎沸、觥筹交错中，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竟比自己一个人待着更甚。

国土厅的哥们要走了，班长去送他。他们刚出去一会，几个男生开始议论起来，其中一个说：“看来他在国土厅混得不错啊，应该已经是领导级的人物了，昨天班会上，他发言还带着稿子，那套路，完全跟领导发言材料一样。”

我渐渐坐不住了，看着大家饭都吃差不多了，我便喊着说去学校。

到了学校，他们坐一块闲聊，我一个人在校园里转悠。前面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好像是过去一个很要好的朋友，我壮着胆子喊了一声，他回过头来，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朋友，他也是回来参加同学聚会的，晚上的火车走。

傍晚时分，又来了一个同学，班长也回来了，班长说晚上他做东，请大家吃饭，我指了指身边那个朋友，说：“他晚上的火车，我给他践个行。”

一大群人的热闹始终不属于我，我还是适合三两知己好友，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和好友去了学校的食堂，点了几个清淡小菜，吃饭的时候，他突然说：“你现在能吃辣了吗？”

我有点惊异他怎么会这样说。我努力想了想，才回想起上大学的时候我扁桃体总是发炎，不能吃辣。十年了，竟然还有人记得我大学的时候不能吃辣的。

往事突然从记忆里浮出。是的，他该是记得的。那时候，我刚动完扁桃体切割手术，不能吃辣的，也不能吃硬的食物，他天天去学校食堂给我打汤，送到我宿舍的窗户口。怕我一个人在宿舍养病无聊，他还请我去学校礼堂看电影。我身体稍微恢复了一点之后，我们还在学校的户外拓展中心一起玩快乐浪木。

后来他写了一首诗，为我写的，发在他很个人的一个空间里，他一直以为我没有看到，但其实我看到了。

我心里突然异常温暖，为他当年的默默付出，也为他今日的记得。

3

周末，三位好友来家里小聚。其中一位男士很喜欢做菜，堪比大厨水准，他大清早起来就炸了带鱼，又做了可乐鸡翅，到我家之后，他又在厨房里忙碌，准备做扒皮鱼和青菜豆腐。做菜的时候，他把厨房的门关着，他说这样他觉得自在些。

我和另两位好友在客厅里闲聊，老公把“大厨”带过来的带鱼和可乐鸡翅放烤箱里加热。菜好之后，“大厨”切了些葱花，均匀地撒在扒皮鱼和带鱼上，顿时色香味俱全，看得人直流口水。几个人坐在桌边，三下五除二就把眼前美食一一扫荡光了。“大厨”其实吃得很少，他更喜欢看我们吃，听我们夸赞他的厨艺，好像这样，他就很满足了。

“大厨”做的菜

饭后，我们去楼上阳台晒太阳。我抱上我的吉他，简单弹了些还不怎么熟练的歌曲。一边弹，一边闲聊，“大厨”在一旁很少插话，有时候听我们谈到有趣的地方，他就笑笑。阳光过去之后，他说有点冷，我们又找了处太阳能晒到的地方，“大厨”靠墙坐着，用上衣的帽子遮住了眼睛，不一会，他的头就垂了下来，睡着了。

我看着在太阳底下安睡的他，他孤独得像一个影子。我知道他背着房贷，工作压力也很大，前一段时间还动了手术。但他很少谈他的这些。在我们那个圈里，他总是最热心，看上去最活泼的那一个。但我知道，他属于把温暖带给别人，把孤独留给自己的那种人。

太阳渐渐西斜，屋外有点冷了。我们进屋。一位朋友带了很多彩泥来给孩子玩，于是我们一堆人又聚在客厅的茶几上捏彩泥。说是一堆人，其实最主要还是那个朋友捏，我们在一旁观望和闲聊。不一会，朋友捏了一只螃蟹，我看了之后，简直叹为观止，这得多么心灵手巧才能捏出这样逼真的螃蟹来啊。朋友又陆陆续续捏了汽车、机器猫、茄子等各种造型的玩具，几乎每个成品都让我们惊叹。

彩泥手工螃蟹

不管是在带鱼和扒皮鱼上撒葱花的“大厨”，还是这位心灵手巧的捏彩泥的朋友，我想他们都是对生活充满了极大热情的人，对生活没有热情的人，是不会细致到那种地步的。

如果说孤独是一个人的独舞，那么，温暖应该是于无意间发现的琐碎美好吧。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细节，这些在很多人看来也许无用的东西，难道不正是我们之所以能扛住生活的艰辛、隐忍地抵抗生活压力、艰难地度过人生一道又一道关卡的潜在皆因吗？这个在美食、音乐、彩泥手工中虚度的周末，难道不是值得我们全力以赴、奋力拼搏、努力争取、拼命守护的吗？

谁不是一边孤独，一边又温暖地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