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皇上,宰相郑粟大人求见。”
宦官匆忙传来这消息时,苑灵雪正在朝阳殿中与皇上下棋。
皇上知郑粟求见,他的手不自觉颤抖了几下,眸光变得有些清冷,许是突然传来的消息打乱了他的思绪,棋子不慎落下,砸乱了棋盘。
苑灵雪把他的慌张收入眼底,她把手中的棋子放入器皿中。
“灵雪愿为皇兄分忧。”她起身跪于地上,声音波澜不惊,让人猜不透她是乐意还是不乐意。
苑灵雪今日将头发稍稍挽起,翩然一少年装扮,身着素衣,毫无公主姿容,倒像是个来自市井中的男儿。
但她的举手投足间又皆是将相之女的风范,眼角处那一滴泪痣衬得她多了几分柔媚,她接着说道:“郑粟一事,皇兄大可交于小妹。”
皇上对她这副样子很是满意,他微眯了一下眼睛,嘴角露出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容。
“也好,那就交给你了。”他将手中余下的棋子缓慢收入一个用陶瓷烧制而成的瓮中。
苑灵雪听到他的话后,忐忑的心渐渐归于平静,因着没有苑灵风让她起身的旨意,她依旧跪于地上。
一
郑粟进来时,眼神不动声色的从苑灵雪身上掠过,而后又做出恭谨谦卑状对皇上作揖,颇像是个安守本分的臣子,倘若他真的和表现出来的一样,怕是皇上也不会如此忌惮。
“臣今日来,是为了与皇上商讨赵将军独断专权一事。”他从手中掏出卷轴,想要呈递给皇上。
苑灵风面上带着谄媚的笑容,没有说接下也没有说不接下,只是起身行至郑粟身前,拍了拍他的手背,故作诚恳地说:“朕知道你日日为国事操劳,对朕忠贞不二,不过赵将军同你一样,一心为了江山社稷,此事就此作罢如何?”
郑粟露出诧异的神色,似是没料到皇上竟会轻易放过赵储,他退后一步,双手抱成拳状,不卑不亢地说:“此人不除,臣愧对天下。”
他的语气中带着七分坚定,还有三分威胁。
皇上的笑声中不免多了几分尴尬,最后直接化为虚无,他用眼神示意苑灵雪。苑灵雪得了意思后,站起身。
她咄咄逼人地开口道:“郑大人就这么容不下赵将军?”
郑粟没转头去看她,也未曾答话,皇上觉得气氛多有诡异,他轻咳几声,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郑粟冷峻的眼神堵了回去,终是在他周身冰冷异常的氛围下,愣愣地说了句:“此事就交给爱卿和公主一同解决。”
郑粟掩上房门,回首时恰对上苑灵雪敌视的眼神,他皮笑肉不笑地扯动一下嘴角,开口说道:“我知你与赵将军青梅竹马,可眼前不是你谈情说爱的时候。”
“这也不是你公报私仇的时候。”苑灵雪冷笑。
天元的冬异常的冷,苑灵雪出门来与皇上下棋时,还未下起大雪,她也没有穿件披风什么的。此时天寒,只得裹了裹身上的衣服。
郑粟解开身上的衣衫,轻轻搭在她的身上,苑灵雪左肩微抖,停下脚步,侧首目视他,郑粟不予理会,随手为她掸下身上的雪花。
他的动作轻柔,神色中满是宠溺,有那么一瞬苑灵雪想不顾一切的告诉他,她为什么选择了赵褚。
回过神来,苑灵雪摇了摇头,“你放了赵储。”她的语气从容。
“让他放了你。”他没有半分犹豫,雪花落下后,他将手指收回,垂在身侧。
“你的意思是你不会轻易放了他。”她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厌恶。
郑粟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与她,苑灵雪狐疑地接过,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是?”她问他。
“只要他同意与你解除婚约,通敌之事,我便就此揭过。”他手上拿的是一份契约,契约上已经拟好了赵褚与灵雪公主取消婚约的详细事宜。
这份契约郑粟早已备好,万事具备,只差赵褚和苑灵雪二人按下手印。
“你……”苑灵雪扔下他的衣裳和那封还未拆开的信,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后,头也不回就快步走远,郑粟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苦笑。
他,真的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大人。”郑粟随身的小厮,捡起被雪水沾湿的信封,“您给赵将军安了这么大的一个罪名,是不是多有不妥?毕竟他是未来的驸马。”
郑粟抿了一下嘴唇,眼神中闪过瘆人的锋芒,呢喃地重复了一句,“驸马?”
二
“得公主者得天下,得公主者得天下。”
“啊!”深夜一道刺耳的叫声划破天际,整个苑灵园被惊醒。
“公主,您怎么了?”侍女听到尖叫后,衣服还没穿好,就跌跌撞撞地跑进屋内,“您是不是又做梦梦见那个司天监说的话了。”
“我只要一想起来那句话,我就觉得皇兄,皇兄他恨不得杀了我。”苑灵雪额头沁满汗珠,瞳孔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她恐惧地缩紧身子。
“公主不会的,我们一路来一直小心谨慎,没有哪里是能让皇上找出把柄的。”侍女安慰她,可苑灵雪还是很惊恐,她双手紧紧地抱住头,瑟缩着身子,使劲儿地抓着侍女的胳膊。
她七岁那年,司天监观天象得出得公主者得天下的结论,也是那一日她的父皇迅速下令立她的兄长苑灵风为太子。
从那之后,她的每一天都过得战战兢兢,生怕哪里做错,被皇室中人寻了由头除去。为了能够让她的皇兄更加信任自己,苑灵雪从不谙世事的深宫少女变成一个剑法卓然的将士,她会时常护在当今皇上身侧,保他平安。
她想,只要自己有用,就一定不会轻易被人杀掉。
记得有一次,苑灵风外出打猎,一只猛兽突然冲了出来。他自己的武功也是极好,可还站于原地一动不动,苑灵雪知道那不过是他试探她的方式。
她不顾性命,提剑就冲了过去,厮杀了一会儿后将猛兽的首级斩了下来,不过她也没落下什么好果子,身上血淋淋的一片。
皇上那时候说了什么,苑灵雪记不得了,只知道他对她已然起了杀心。
郑粟这个人就是在她卧床之时出现的,与猛兽决斗让她受了很重的伤,因此也在家中躺了很久,不过赵褚每日都会来看上她一次。军中之事事无巨细都会与她商量一番,在外人看来两人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过没人知道苑灵雪对赵褚口中那个郑粟有了很大的兴趣。
他说有一位白衣少年一举夺下科举榜首,那人行文放荡不羁,多有治世之才。
他说那人在朝堂上敢于直言,从不顾虑皇家颜面。
赵褚对那位少年格外欣赏,每每提起他双眼就会泛光,丝毫不掩饰对他的赞美。
他说那人有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将相之能。
苑灵雪问他那人多大年纪,样貌可好。
赵褚答:“约莫十七八岁模样,仪表堂堂。”
她听后心中微动,这么多年来从不敢有人敌对皇上。她想此人风骨定是极佳,发自内心的盼望着能够见一见那人。
为了更早的出门,苑灵雪比往常更爱锻炼了些,她会多吃几口饭,多走几步路。
令人惊喜的是,赵褚有一日面露喜色同她讲,郑粟才华斐然,竟已被破格提拔为宰相。
赵褚走后,苑灵雪竟然红了眼眶,那人活的如此潇洒,拂袖之间便被朝堂重用。说不羡慕是假的,她刻苦习武多年,日夜伴皇上左右,可还是无法得到信任。
三
初见郑粟完全是偶然,那天她伤刚恢复的好些,就迫不及待地去马场练兵。
郑粟刚和大臣们议完国事,他拖着疲惫的身子从马场经过,见到一位红衣少女正在射箭。那女子胳膊多半有伤,每每举起弓,还没拉就失了力道,总是射偏。
郑粟觉得颇为有趣,忍不住驻足看了会儿,他瞧着女子懊恼的样子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苑灵雪听到有人在嘲笑自己,本来不悦的心情,更是蒙了一层霜。
她皱眉看他,她并不知道面前这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就是她倾慕的少年宰相。她把弓扔到他的手里,挑衅地说:“你笑我的意思是你比我打的好?”
少年爽朗地笑了笑,他第一次碰到这么个执拗的人。
“不敢。”他谦卑有礼,周身不染尘埃。
“那你为何笑我?我就那么可笑?”苑灵雪不依不饶。
最终,郑粟出手,十发连中,引得在场的人连连叫好。
郑粟看出来苑灵雪红了脸颊,又将弓箭还于她,道:“姑娘有伤,在下看得出来。”
回忆里的郑粟彬彬有礼,翩然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
而后他一招釜底抽薪的妙计生擒边境动乱者达数千人,自此功名大噪,四海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他从不居功自傲,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以无才者自居。
他官图里最饱受争议的事,便是两年后请求皇上赐婚他和国朝公主苑灵雪。
世人皆言宰相只手能遮天,对国朝的贡献比皇上还大,朝中之事多靠他一人决断,看来他不再甘心居于人下,而是要娶了公主,夺了天下。
坊间传闻传到皇上耳朵里时,他笑着问:“爱卿,对这件事你怎么看?”
郑粟沉吟了一会儿后,道:“我对公主真心实意,对陛下尽力辅佐,自问问心无愧。然乡野之人如此诬蔑我,该杀一儆百。”
皇上停下笑容,等他转折。良久,郑粟也未接着开口。
他眸光暗淡,突然冷了下来,将身边的杯子砸在地上,厉声问道:“假如我也是这么看的,你也会把我杀了吗?”
郑粟慌乱跪下,不过没有半分尊敬或是畏惧,“皇上是天子,怎么能和那些凡夫俗子相提并论。”
皇上听后,怒不可遏。不日,就下令赐公主于赵褚,让二人择一良日完婚。
收到圣旨的苑灵雪无喜无悲,她知道郑粟权倾朝野,再加上那个预言,皇兄是不可能让她嫁给郑粟的。
但郑粟不懂。
他连夜赶来苑灵园,那一日天空中下着大雨,郑粟进到屋内的时候他浑身已经湿透。
醉醺醺的郑粟一把抓住苑灵雪的袖口,他沙哑的嗓音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爱他还是爱我,只要你说你爱我,我便是杀光天下人都会让你嫁给我。”他的他脸红的像个小孩子。
郑粟看着眼前的一个人变成两个,三个,甚至更多个,他摇了摇头,手上的力度更大了点。
“你说啊,你到底爱的是谁?”他嘶吼着。
“郑粟你听好了。”她不愿与他对视,缓缓闭上眼睛,“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皇兄看中的女人,你想要谁都可以。”
“我只想要你。”他垂下眼睫,像个受了天大的委屈的孩子。
“郑粟,对不起。”她睁开眼后,郑粟的神情在她眼中被无限放大,她知道他被她的这句话伤害了,“我和赵褚青梅竹马。”
她撇过头。
郑粟一再上前,使她连连后退,直到苑灵雪的后背抵在冰凉的墙壁上后,他才停止。他心碎地抚摸着她的发丝,“你休想轻易嫁给他。”
他放下这句狠话之后就甩袖,大步离开了房间。
郑粟说到做到,没几日他就抓住了赵褚的把柄,将他弹劾。
苑灵雪气急,她之前不知道郑粟此人如此心狠手辣,若是知道,恐怕也不会倾心于他。但她应该能想到的,十几岁的少年登上宰相的位置,也绝非寻常人物……
(未完待续……)
作者:山山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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