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发之前,吴川这片土地对于我来说完全是陌生的,尽管我从小就在粤西长大。最初去吴川考察,只有一个目的——写论文。
这不算是我的第一次田野考察。在研究生第一学年,学校历史系也有相关的历史人类学课程。那时我们分成几个组,一组三四个人,集中考察自己组分到的社区和庙宇,访问、绘制地图、收集文本资料等等,最后写成田野调查报告。这些初次田野调查的体验,使我在吴川的考察非常受益。
尽管不是第一次去做田野调查,但我自己,而不是一个团队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考察尚属首次。因为是只身一人去考察,所以对当地人的依赖会比较大,面临的困难或许也会多一些。但也正因为如此,在路线和时间上自由度会更大,个人行动的意外收获可能会比集体行动大一些,也比一个团队去考察更容易融入到一个陌生的社会中。
要融入到一个陌生的社会,首先熟悉当地的方言是最重要的。这决定了一个田野考察者能否融入到其中以及融入到何种程度。所幸的是,我的家乡话与吴川话相差无几,因此与当地人沟通不是问题。但熟悉当地语言并不代表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搜集到自己想要的材料。对于一个考察者而言,如果说田野调查需要哪些方面的技巧的话,我想除了需要具备在当地的良好人脉、对所调查地区文化和环境的熟悉、有明确的考察目标以及一个可操作的详细计划外,最基本的是时刻保持谦逊和礼貌,而不应该以傲慢的态度与人相处,又或者心存偏见,对当地人的行为活动简单地论断为文明或野蛮,科学或迷信。这些态度都是不可取的,这或许就是在田野调查时需要具备的一点“技巧”吧。
其次,良好的人脉是田野考察中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它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考察的效率。在去吴川之前,我对吴川的很多小的地理位置都不熟悉。所幸的是,我有不少在本科时的同学或在当地教书,或在我考察期间回家过年。他们不论是提供住宿、线索,还是提供当地重要联系人的信息方面,都给了我极其大的帮助。可以说,没有他们,我几乎不可能有效地在这里开展田野调查。记得第一天去到吴川,已经是下午四五点,因为要看第二天的梅菉漳州街飘色游行,因此得提前一天去踩点。但事情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顺利,因为漳州街是一条很小的巷子,很多生活在吴川梅菉的人都不知道其具体位置。
在吴川,过年期间大家都忙着祭神祭祖抑或是亲友团聚,为了帮我带路,我的同学还专门牺牲了在家里帮忙的时间,冒着严寒花了一晚上带我去探索漳州街和周边的街区。晚上还能在朋友的家里洗上个热水澡。因为是严冬,怕我的被子不够,朋友特意还过来再铺了一层厚厚的棉被。睡在暖暖的床上,我真是感动哭了。能在田野调查中住上这么好的地方,真是做梦都没想到。因为已经提前了解到要考察地区及周边的状况,第二天考察的时候就省去了不少麻烦。
光有良好的人脉还不够,因为当地的文化精英往往因为种种原因不太容易约到。这需要考察者的心理素质以及应变的能力。就我而言,在这方面的能力不怎么好,但为了考察的需要,只能在自己能力的范围内尽力而为。我的朋友提供了当地一些文化精英的联系方式后,我就尝试用各种方法联系他们,但事情进展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
记得有一次,我在前一天约好了跟当地的一位比较重要的精英见面,但等到第二天我去到时,发现并没有成功约到。沮丧之余只能在附近楼层走走,看看能不能遇到认识他的人。当我走上三楼时,发现那里是间个人工作室。墙上挂满了画,地上也有。我好奇地走进去,主动地跟画家聊天,才发现是一个当地著名画家的画室。所幸的是,他跟我要约的那位精英彼此之间是老朋友。画家小时候也扮演过飘色的色仔,因此他也自然成为我要采访的对象。最后,他提醒我,飘色固然是吴川的一大特色,但最好不要单独把这项特色与吴川的其他文化分割开来,而应该系统全面地看待和研究它们。不得不说这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有了画家的推荐,我跟那位知识分子的联系容易多了,最后如愿地约到。在得知我的研究对象后,他很热心地带我去了几个飘色制造场地观看制造过程,也带我认识更多的关于飘色方面的当地精英。这是我在田野中收获的一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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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川人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知识分子,都是很热心的,也是充满人情味的。有一天,我通过朋友的介绍,打算去一个居委会采访他们的负责人和工作人员。我去到那里的时候大概是早上10点,跟他们交代了我的情况和研究的对象后,他们很爽快地就回答了我的问题。还告诉我,楼上有很多飘色的相关资料,其他地方很难找得到。一位工作人员就领着我上了楼,打开一间房门,说:“你在这里随便看,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我。”还递给我一杯茶,搬过来一张椅子让我坐着慢慢看。
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珍贵的资料,实在太意外,我就在里面把重要的资料记录下来。到了中午,那位工作人员过来喊我跟他们一起吃饭,我开始觉得很不好意思,但当得知已经为我盛好饭,也就不好推辞。吃完饭,下午就接着展开搜集资料的工作。搜集完,他们还派了一位工作人员带我去当地的一名著名艺人的家里,于是我很荣幸地采访到了这位重量级人物。这些宝贵的资料原先在我的计划中是没有的,纯属意料之外。
当然单单靠这些是不够的,在田野考察的过程中,还需要考察者以友好的态度参与到当地人的活动中。因为光靠观察,一个外人还是会很难理解当地人的习俗对他们的意义。只有当考察者亲身参与到他们活动的各个细节中,才可能更加深刻地理解这些文化的内涵,才能理解这些习俗仪式表演中的音乐、演员的动作、表演的内容对参与者和观众的影响。除非是一些可能对考察者造成身心伤害的习俗,否则参与到其中是非常必要的。
我的考察对象是飘色,色仔(即飘色的扮演者)自然也是很需要了解的对象。色仔往往都是七八岁的小孩子,很多十几岁的小孩子在他们小时候也当过色仔,对这些稍大一点的孩子的采访显得非常重要。因为相比七八岁的小孩子,年龄稍大的孩子既有过去扮演色仔的经验,而且他们提供的有效信息更多。但对于这些孩子来说,我作为一个考察者,不仅是外地人,也是成年人,他们对我的警惕虽然没有成年人大,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因此,首先跟他们做朋友而不是直奔采访话题才是最基本的。只有拉近与他们的距离,才能有继续深入了解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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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在他们游行之前,我会帮他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帮他们把色车推到游行的始发地,跟着他们一起游行。等游行结束,然后一起吃饭,了解他们的生活情况,他们就会渐渐地很愿意跟你讲很多有关飘色的东西。再者,一般来说,小孩子没有成年人那么多的顾忌,也不会说谎,从他们口中得到的资料很多是比较可信的。这一切的前提,是时刻保持微笑和友善,并尊重他们以及他们的习俗。
在走访中另外一个意外收获是在我漫步在梅菉的一条小巷子里。那天本来想去采访这个社区的管理者,结果没遇上。才下午四点,而办公的地方老早就关门了。于是我想,不如在小巷子里走走,看看能否碰上。虽然最后并没有遇见那位管理者,但收获还是不小。
当我游荡在巷子里时,只有寥寥几间门户是开着的。我走进一个半敞开的大门,发现里面有几位老者在打麻将,便赶紧上前问好并交代了自己来吴川的目的。老者们都很友好,其中有位老者突然停下来,对我说:“对了,我才想起我有一份资料,或许对你有用,你跟我来吧。”于是,我就跟着他到了他的家。他在里面捣鼓了一阵,拿出一张纸,上面有吴川各个地方的名胜古迹,也包括旧梅菉两个关的具体地点。后面还有一份古代梅菉地图,因为没有写明出处,所以当时我不能判断这份地图的具体年份,心想应该好好研究一番。我说:“阿伯,我想拿去复印可以吗?”阿伯说:“不用,你可以拿回去好好研究。”当时的我,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我按照里面的地图把旧梅菉的街道大致走了一遍,发现除了个别地方外,现在的地名跟地图上记载的几乎一致。旧梅菉城的关对研究飘色来说也很重要,因为在古代,每个关一般都有自己的保护神。该关的保护神平常就放在关附近的庙里,这个庙通常就是本关的活动中心(包括游神)。因此,飘色作为游神队伍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对关的关注就显得很重要。后来通过走访,发现南关就在现在紫南庙附近,关的遗址已被拆毁,由于巷子狭窄,每年只游神像不游飘色(因为色车太大,无法通过)。而北关则无法找到具体的地址,大概因为拆毁的缘故,走访了很多附近的老者,他们也已经没有了印象。而阿伯提供的这幅梅菉古地图,最终我在查阅资料时,在清朝光绪期间的《茂名县志》中找到了原本出处。这是我在田野调查中的又一个大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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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要说田野调查的技巧其实是没有的,靠的只是一个敢于尝试各种可能挖掘到材料的念头和一颗时刻谦逊的心。愿对田野调查感兴趣的你我,都能继续在这个过程中收获一个个“意外”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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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小蔓
北外附校三水外国语学校启航文学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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