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岁的时候,我给我三年前的女朋友寄了一封信。我期望这封信,可以带去我的心意。我希望她仍然能从写信这一举动上看到,我依旧是一个特别的人。一个特别的人,是我以为的对人的最高评价。信投进邮筒的时候,我发觉里面很空。我突然感到了自己的幼稚。没人再玩的小把戏。如今顶多还有几个不谙世事的中学生,仿照书里看来的情节,用稚嫩的笔触写几句所谓的空洞的思念。当我正在邮筒旁发呆时,一个人走过来打开邮筒的门,将寥寥的几封信收进包里匆忙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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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偶然去学校的邮政处办事的时候,意外的碰到了一封给自己的信。字不好看,又小,她连信封上几行粗浅的信息都没浏览完,已经对里边更多的字产生厌倦。这时候恰好来电话了。她有些轻松的接通电话,开始处理一些事务性的工作。晚上回到自己小小的栖身之所,敏百般无聊的倒在床上的时候,才想起包里还有一封信。她自成年以来,一直刻意隐藏的孩童之心,突然毫不害羞的从她身体的某个偏僻角落跑了出来。她开心而调皮的敲定了主意——她将不看来信人是谁,而根据信的内容猜测一下那是何人。她假装眯着眼就会看不见寄信人的姓名——不过她确实没看到——认真而小心的取出了信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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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信的两天前,我失去了工作。老实说来,除了对这份工作提供的薪水,其他任何的相关事宜我都记不清了。有过一份工作,后来没了。这就是对我人生最好的阶段性概括。我已经二十五岁,并且我已经明白,世界上大部分工作是无聊且没有意义的。你不信,你看看周围一切的普通人。甚至任何我们喜欢的东西,被冠以工作之名后,都会有部分激情流逝。而对我,尽管摆脱了无所谓的工作有一瞬间感到了轻松舒服,更多的是茫然。我走出公司的大门,保安仍然是那张朴实的脸。进公司前,他就在这里了。以后呢?也许他的一生就这样延伸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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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了两段后,敏最初的兴奋已经藏起来了。她想,啊,这个人倒也不赖。不过她体内的生物钟开始催促她上床睡觉了。于是她将信用一本未看完的书夹好,小跑着钻进了被窝。第二天去学校的地铁上,她在拥挤的人群中,突然记起昨天在哪看到一句不赖的话。可她不能完全想起来。车厢里忽然传来一声严厉的呵斥:“不准吸烟!”
她好奇的看去,一个满脸胡渣的男人,手中拿着一盒白色包装的烟。他还没抽。但他周围已形成一块空地,人人都满脸凝重的注视着他,眼中透着整齐划一的鄙夷。一个二十岁的青年满脸戒备抓住他的手,也许只要他敢动动指头,青年就会挥动拳头。他紧张的打量四周,试图挣脱青年粗壮的手。一道身影终于忍不住了,快步走过去扇了男人一巴掌。烟被打落在地。
疼痛,是身体不再允许我们旁观。敏终于想起了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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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过百德新街的时候,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中学生的模样。从穿着打扮来看,想必出生相当不俗的家庭。她正和一个男孩子道别,手上接过一个礼品一样的东西。也许今天是她生日,我漫无边际的猜想,学校里相处好些的男生特地为她准备了要送的礼物。可是因为害羞,大家甚至都不在一起多走会,只是写下一张小小的贺卡,当做自己全部要说的话。可惜女孩子走的时候不太小心,一个小纸片轻轻的从哪里跌落了出来。我捡起纸片,上面写了首诗。
唔,算是情诗吧?写得不错。念了几遍,我将精致的纸片扔进可回收垃圾桶。不过现在不是了。
我在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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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敏看着街上那些闪烁的光,飞驰过的车尾灯的红光,商铺招牌的红光,天空与城市暧昧地带的淡红光。她想到自己一身红色婚服的样子。这个幻想的形象,仿佛遇到水的种子,一瞬间生根发芽爬满了她的心间。即便不怎么用心的去勾画那个图景,稍微一想她还是乐不可支。然而不可能。她平静的认识到,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不会再爱上什么人。请不要误会,她并非对感情绝望。她仍然相信着美好纯真的爱情。不过,她对周围一切抱着明确目的追求她的人感到厌恶。既然人早已是一个注定要死去的乏味的东西,我的爱情,绝对不要也是那种一开始就目标清晰的东西!
敏遗憾的想,可是爱情的唯一目的不就是得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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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我在嫉妒什么,一个具体的东西或者一个象征意义上的东西?但我提起笔写信的时候我不再迷惑了。哦,这就是我该做的事,这就是我一直在等待着做的事。一切过去的往事,携带着温暖的味道占据了我的回忆。我记起我们坐在旧长木椅上,她看到卖食物的推车走过,轻快的跃起凑了过去。她装作利落的递给我一杯豆腐脑,有些害羞而不看我。
“我上去了。”她大大方方的对我说,“妈妈还没吃早餐。”
一个害羞的女人。我惊讶的感到,这个词语所代表的形象一瞬间变成了她过去在我心中的所有模样。噢,突然间,她所有的笑都有了一种害羞的味道在里边。我仿佛看见我和她从前连接的那根线,仍然在那害羞的笑里。因为害羞的笑是不会拒绝人的,也是不能拒绝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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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一直认为,自以为是没有本事的人是最讨厌的人,而自以为是又真有本事的人是更讨厌的人。我们生来被赋予了选择的权利。为了便于选择,我们又制定了一条规则——越有权势的人越有选择权。有权势的人往往自以为是,所以她不喜欢他们。
不过幸好有这条准则,人类一直在前进。
可敏彻头彻尾地讨厌这套东西。女人,这个天生的弱者,或者说天生被别人也被自己看做弱者的东西,在这套规则里是什么?绝对的强权面前,女人只能被选择,像货物一样。当敏想象自己赤身裸体的站在一群赤裸的人里面被挑选时,她感到自己在死去。而这样的场景从来就不曾消失。
这就是敏厌恶目标清晰的爱情的原因。所谓目标清晰的爱情,就是在爱开始之前,已经妄图将爱变成联系两人的纽带。试想一下,每个以爱之名向你搭讪的男人,都曾目光轻佻在众多的女人中观察比较,最后自以为谨慎的选定你为目标,仅仅凭借着荷尔蒙的名义便冠冕堂皇的将其称之为爱。还有比这更难以忍受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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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记不起为何我们会分手了。不过我记得开头。假日的下午,所有人都离开了学校。我们漫无目的的游荡着,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尽管我们刚刚确立关系,我清楚的感觉到,一种仿佛相拥很多年的恋人间的平静与融洽包裹着我们。她讲了很多,我听着。她谈起看过的一个影片。
“很简单的。女主人公一开始爱上了一个人,可是后来她发现自己再也不爱他了。”
我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悲伤。这就像一个关于末世的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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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敏打开一本书,从扉页滑出了一张纸。她来不及看是什么纸,只觉得很不起眼,随手一揉扔进了废纸篓。翻了两页,很乏味,她又将书放回书架。
很无聊的下午。她决定约几个朋友出来。无所谓是什么人的,她没有个人意义上绝对亲密的朋友。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必须费心加以维持的友情是种负担。而不费心加以维持,自然而然人们都会走远。所以失去几个朋友后,她开始刻意与人保持一定距离。这样,不至于是陌生人,也不至于没必要是朋友的时候流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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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了几个月,还是没等到回信。当我终于确认她不会回答我时,我已经不怎么感到忧郁了。过去的生活经验支撑着我,即使问出的话被当做白痴的无聊言论没人回答,也不要脸露尴尬的给人嘲笑。不过我残存的男人的自尊心,仍然使我不能接受我没能打动她。我打了过去几个朋友的电话,有两个已经打不通了。有一个和我聊得正欢的时候,请我过去和他一起做一个能赚大钱的项目。最后我什么信息也没打探到。我主动断了和她的各种联系,现在终于找也找不到了。
我决定去她的城市。因为我依然抱着希望,也许那封信根本没到她手中,也许她早已经去了另一个地方。所以我要亲自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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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和朋友约好碰面的地点就出去了。
天气很好,她一个人走在路上。这条路没有什么人,很安静,偶尔驶过几辆车。当她走到路口的时候,她忽然察觉有人在跟踪她。那个人小心翼翼的在观察她,时不时假装不经意的往她这边看。她只粗略的扫了眼那个男人就明白这是她最讨厌的那类人。外形不够好看,也没有很高的涵养,更加没钱,所以也不会打扮提升自己。
对待讨厌的人,有的人会针锋相对,想方设法让他出丑;有的人会十分明显的远离他几步,用厌恶的眼神表达自己的不喜。而敏,是那种只想赶快走到另一个地方的人。她既不愿明显的表现出自己的感情,也不肯多停留一秒。
红灯依然亮着,可看不到什么车要来。敏看着那在减少的三十秒,浑身不自在。走。她心底突然下了决定。
走到路中间,口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掏出手机,哦,是珍。身后蓦然传来传来紧张的喊叫,她来不及回头,整个人被推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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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想到这么轻易就会见到敏。当我来到她任教的大学,打算一个人先走走的时候,我在一个路口看到了她。她还是很漂亮,简直像没变过一样,年岁应该在她身上留下的东西一点也没有。更使人兴奋的,她如今留了一个干脆的短头发。我曾经希望她这样做,没想到她已经这样做了。她是不是一直在等我来?我感到在我身上悸动的那种模糊的东西,它似乎叫做幸福。不过我还没勇气上去打招呼,尽管我觉得此刻如果相见,我们一定能好好拥抱直到想分开的时候。
她往我这边看了一眼,莫非她注意到我了?我变换了一个自己觉得更有男子气概的姿势。我刚调整好,她准备过马路了。虽然红灯亮着,但我决定跟上她。
她走到路中间时,我猛然发现有一辆卡车正向她驶去。于是我大声呼喊她的名字,用尽全身力气向她跑去。最后一刻,我把她推了出去。
几米之外,轮胎在地上剧烈摩擦的声音转眼变成我身上强烈的撞击。
我救了她。我不无满足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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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倒在地上,一辆卡车与她擦身而过,带起巨大的呼啸声。她绝望的看到,还有一辆车向她冲来。她几乎在看清司机歇斯底里的面孔同时想,究竟什么人要谋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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