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这两亲家默默地厮守一盏爆花儿的油灯,臆猜着命运的图画,直到雪停天渐发白,也没个结果,各自去忙自个儿的活去了。然而,他们心上,倒一直惦挂着鲍冲的行止。
鲍冲这工夫,坐着战老大的爬犁到了棒棰川镇北的青松岗。雪雾氤氲里,岗下小城镇隐在凌晨的灰幕后面,几盏黄里泛红的路灯,像是星儿眨眼似的,一闪一烁。
战老大在青松岗顶鬼头石边老松树下,勒住了马嚼口,爬犁停下,战老大把鞭丢给鲍冲:“你给我赶下坡,我在这儿打个站儿。这腿,蜷得发木了。”
鲍冲抱着鞭子边往岗顶供人歇气儿的板棚进,边说:“战叔,这已经算到了。天还这么早,我也不急。陪你坐会儿。”
“哦?啊?去去去!我又不是那寻汉子的娘们,用你陪着开心!”战老大挺不高兴地直摆手。
鲍冲被闹得疑疑惑惑,吆喝了一声牲口,赶着爬犁往坡下去。刚下了长岭大坡,就见棒棰河北沿那面迎头过来一伙人。
鲍冲煞住脚,拦住马头,那伙人可就到了跟前,领头的是副县长郭起。后面的十来号人也都是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神情紧张。鲍冲拉牲口闪道儿,副县长郭起上前来问:“喂,我说那赶爬犁的,你道儿上可遇见了土匪?”
“哪儿来的土匪?”鲍冲问。
“看你多啰嗦!土匪,山里的土匪!你见了?”郭起一急就上来他那大炮脾气。
“没,没见。”鲍冲摇摇头。
“我在急着去支援追土匪的同志,你这儿跟我磨洋工。呔!”郭起气鼓鼓地一跺脚,带人上了大岗。
鲍冲望着郭县长火冲冲的影子,想起土匪黑老二袭击明月岭的事儿来。他躇在雪地里,两匹马闲得无聊,一个劲儿刨蹄,把道面刨出好几个深坑。
半天,战老大赶上来,见面就问:“我说鲍冲,刚才那伙子干啥呢?”
“捉土匪。还不是朝鲜一响枪,这儿什么兽儿都跳腾。”鲍冲回答后,随问:“战叔,你咋在岗顶磨蹭这么老半天?”
“嗯?啊,你管我干啥呢!”战老大支支吾吾,不说实在话。实上,他是打戒酒以后,却每天攒酒钱:一顿按四两算,一天按三顿算,天天是一斤二两酒钱。他把大票兑小票,天天按数攒,为了不动用这笔钱,他寻了个保险的地方,这就是青松岗顶鬼头石边那棵老松树半腰上的树洞儿。他每回进城,都瞅没人经过的空儿往大树洞儿里头放票儿。现下放了多少,他自个儿也没个数儿了。可是,什么事儿做常了都有瘾,就像当初他好酒似的,总也忘不了这档子事……咳,战老大又多了一样毛病。不过,这毛病谁也不知道,他也不肯让别人知道。
按说,雪后初晴,该是天朗气清。棒棰川镇这儿可没准儿。也许是这镇子傍近河谷的关系,山弯儿兜着一条沟,地位低洼,不受北风吹,又借向阳的暖脉,那浓重的冷气便从青松岗顶顺势溜沉,降了沟底的温度,形成了烟气盎盎的雾,掩住了山坡漫住了树,镇子隐进一片混沌里,把水晶璎珞般明澈的晨曦给渲染成暗淡的唵霭。好些日子就是这种天气,夜雪昼雾,实在叫人心烦意闷。
不过,叫人心意烦闷的根本还不在天气,是那越来越浓的战争气氛。战争气氛笼罩着一年一度的木材采伐的黄金季节,真好比车爬陡坡岭船遇顶头风。坐车搭船的跟赶车驾船的想的不见得一样,就是岸边和路旁的人也是各有自个儿的念头。战老大和鲍冲进镇子时,只有新十字街头的雾深处传出的叫卖烤地瓜的嘶哑的声音,看去,这镇子还浸在黎明前的酣甜的睡意里,实上,它却醒着,人们从各自的门户在关注着朝鲜战争,关注着今冬明春的木材生产。战争和木头,是这小小县城过敏的中枢神经,它使各种各样的人都寝食不安,夜不成寐。
半月前,省卫生学校的李建玺老先生因为学生管志华去了朝鲜前线,他深为青年的爱国热情所激励,拖着花甲老躯到了管志华原应返回的棒棰川林业局任医,捎来管志华出国时留给母亲的信。因此,远在异国他邦的战火,便燎到悦来嫂及与她同甘苦的木把们的心头,大伙儿见面说的是这个,分手后自个儿想的也是这个。
李建玺老先生进山,给棒棰川真的带来了朝鲜那边的火药味儿。跟着,县里头出民工,悦来栈自然也宿过即将远征去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人们,悦来嫂和姜桂香着实忙了好几天,还亏着林业局粮草大库库工杨欢喜找来一伙小青年打帮手,不然,她俩那些天非累趴下不可。一通好累之后,悦来嫂本应稳稳当当歇歇,可她被朝鲜国那边的火药味儿呛得受不住,暗叹自个儿命不好,没有舒心过日子的时候。
紧接着,朝鲜前线那边又来了军用木材任务,左右了悦来栈里的话题;再加上山里头销声匿迹的土匪黑老二这几天也张狂起来,下河口又传来了谣言,说美国第七舰队的大兵舰怎么大啦,谁谁谁遭了黑枪啦,小火车道上出现了定时炸弹啦,等等,等等,没有一件听起来不叫人头发根发奓的。种种议论,都牵着新国家的命运。
巴望了多少代的新国家,面临着严峻的考验。为了这个新国家,棒棰川的木把们对过重的军用木材任务不说二话,但是,不说二话,仅是个态度,如何办到,却犯筹措。这是一桩干系重大的事儿,棒棰川的三教九流都对这事儿上了眼,转脑筋,打主意。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