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师傅

（一）

在这种寒冷的阴天里，我总是想起小熊师傅。

在驾校互相吞并转手学员期间，我换了三个教练，她是我的第三个教练。

别的学员都以敷衍的方式躲着她，只有我比较笨。她总是一边骂我笨，一边和我吐露心声。

就算她不说，我也知道她不是个无聊的中年妇女，她是有故事的女司机。

小熊师傅瘦得吓人，瘦得仿佛得了什么病，确切地诠释了瘦骨嶙峋。她老穿一件连帽开衫，针织衫贴在身上，像挂在一棵枯木上。

脸上也没有一点肉，颧骨凸起很明显，但不得不说，她匀称苗条，身材很好，只不过那是一副被岁月熬干的好身材。

即使已是年近半百，她的脸却依然清秀，看得出来，她年轻时很俊。

小熊师傅做过小三。

他们是青梅竹马，多年后再相遇，各自已有了家庭，但还是都离了，住在一起。

男人努力考上了基层干部，她也争到了儿子的抚养权，但世事不随人愿，好景不长。

没多久男人检查出癌症，小熊师傅照顾他到最后一刻，听到了男人前妻和女儿的咒骂。

她又变成一个人，为谋生开起了出租车。

同行的男人全是坏心的流氓，她便学会了泼辣骂街和超车堵车，现在她把这招用在我们身上，那个油腻的中年男教练也让她三分。

（二）

那时候，她们住在一条街上，上学放学都一起走，他家开包子铺，早晨，他总是给她装上一袋豆浆。

两家大人却颇有恩怨，不许两人来往。

一次她走过他家门前，他妈轰然泼出一盆水，洗菜水，洗衣水，洗脚水，总是恰好有那么多水要泼，她躲得快，但还是被溅湿了裤角。

初中毕业后，他离开了小镇，她和一个从没见过的男人结了婚。那是个有权有势但没有钱的男人，这样的男人不爱说话，喜欢打人。

她没喜欢过那个男人，他老是打她，因为她老是看书，她也老是打他，因为他总是把她刚买回来的书拿去卖了废品。

她当然是打不赢的，只有挨打的份儿，但还是要打，还是要买，还是要看，既没有心，横竖不怕，直到遇到童年的他。

离开各自的家庭后，他们没有再领证，但都背负着骂名，他的女儿在他闭眼的那一刻还在埋怨他。

现在，儿子已经长大成人，读了好大学又找到了好工作，小熊师傅又是一个人了。

练车结束后，她总是不厌其烦地邀请我去她家吃饭，而练车之前，她喜欢在加油站的空地上跳舞。

在雪松的松针下，她消瘦的身体随时都可以转起圈来，那样轻盈，优雅，自由自在。

她是在网上学的，正打算开一个舞蹈班呢。

但我怕她的瘦会吓跑年轻的女孩们。

她旁若无人地跳着，慢慢地跳出我的生活……

我想我会永远记得她那辆老桑塔纳轰鸣着滑下坡道时，我在副驾驶座上看到的，城乡结合部写着红色“拆”字摇摇欲坠的阳台顶端，粉红的温暖的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