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这个时代的语境下,来谈论帕斯卡尔在十七世纪的法国所讲述的真诚,多少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若论做人的道理,我毫无资格教训别人;若论成功的手段,我更无秘诀传授读者——但是,我仍然必须要谈论这个话题,因为越是我们觉得不合时宜的,就越是我们这个时代所缺乏的。而越是我们这个时代缺乏的,就越是我要讨论的。
帕斯卡尔《思想录》中谈论到真诚的时候,有这样两段话:
我们决不能〔说〕某个人:“他是数学家”,或者“他是宣教士”,或者“他长于雄辩”;而只能说:“他是个诚恳的人”。唯有这种普遍性的品质才使我高兴。当我们看到一个人就想起他的著作,这就是一种恶劣的标志了。我愿意我们不会发见什么品质,除非是遇到了它而又有机会运用它(Ne quid nimis),否则恐怕某一种品质就会占上风,并会给人施洗的;
人充满了各种需要:他只爱能够满足一切需要的人。人们说:“这是一位优秀的数学家”。然而我却用不着什么数学,他会把我当成一个命题吧。“这是一位优秀的战士”,——他会把我当成一个围攻着的据点吧。因而就必须是一个诚恳的人才能普遍地适合于我的一切需要。
在第一段话中,帕斯卡尔其实是在提醒人们:认识一个人的时候,不要随便给别人贴标签,而应该去关注一些更本质的东西,比如诚恳。因为诚恳是一个普遍性的品质,他独立于你的职业、身份、地位而存在,从而更接近于一个人的本质。倘若一个人的外在标签过于强大,这就会反过来掩盖掉他更根本的特质,这会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举个例子。读过《巴黎圣母院》的朋友应该有印象,书中有一个叫克洛德人物角色,他是巴黎圣母院的副主教。但是在这样光明的外表之下,却藏着一个扭曲、邪恶的灵魂。正是人们对克洛德“副主教”的标签化身份认同超出了对他本人的品质的判断,从而才使得他这头披着羊皮的狼在暗中不断作恶。
相对于第一段话,第二段则显得轻松调皮了,同时也比较容易理解。帕斯卡尔以天才的视角、诙谐的口吻,犀利地道出了一个事实:人只爱能够满足他一切需要的人。并且在他看来,必须是一个诚恳的人才能够普遍地适合于“我”的一切需要。帕斯卡尔这里的“我”,或许所指的是每一个人,因为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是十七世纪的一个法国公民,还是二十一世纪的一个中国公民——认识一个诚恳的人对你而言,总归不是一件坏事。
到这里,或许要有反应快的读者跳出来反对了:帕斯卡尔喜欢看中真诚,因为真诚的人能满足他的需要啊!如果我们就此去做真诚的人,倒是满足了别人的需要了,自己岂不是成了冤大头?
厚黑教主│李宗吾说这话的朋友,请留心我下面的内容。不知道你是否读过李宗吾的《厚黑学》这本奇书,我读过。其实当我说“我读过”的时候,我就已经出卖了自己,犯下《厚黑学》里面的第一条大忌——永远不要告诉别人你读过这本书。但是为了写这篇谈论真诚的文章,我本人必须首先牺牲自己,祭出真诚了。(星星眼)
凡是我的学生,一定要懂得这个法子,假如有人问你:“认识李宗吾否?”你就放出最庄严的面孔,说道:“这个人坏极了,他是讲厚黑学的,我不认识他……”
——李宗吾
我不但要告诉大家我读过《厚黑学》,而且还要大放厥词:几乎所有人都没有真正读懂这本书。其实厚黑学不仅不是要教人诡诈,反而是要教人真诚。厚黑教主李宗吾在自序中这样说道:
最初民风浑朴,不厚不黑,忽有一人又厚又黑,众人必为所制,而独占优势。众人看了,争相仿效,大家都是又厚又黑,你不能制我,我不能制你。独有一人,不厚不黑,则此人必为街人所信仰,而独占优胜。譬如商场,最初商人,尽是货真价实,忽有一卖假货者,参杂其间,此人必大赚其钱。大家争仿效,全市都是假货,独有一家货真价实(认清目标),则购者云集,始终不衰、不败……
相信明眼人一看便知,厚黑学的精髓其实正在于其真诚,而绝非诡诈。比如小说《三国演义》(非三国正史)中的刘备,缘何能够得人心呢?不正是由于其所营造的宽厚、仁慈、真诚的形象吗?所以李宗吾推刘备为脸厚心黑的代表,说他“哭出来了自己的江山”。
讲到这里,关于真诚的人是否会成为冤大头的疑虑,想必已经烟消云散了吧。但是这篇文章却和爱哭的刘备一起,落入了另一个陷阱:既然真诚能够带来好处,何不假装真诚?
是的,我充分相信,作为万物灵长的人类,尤其是国人,有足够的能力去假装真诚。但我仍要提醒那些假装真诚的人们:你可以永远欺骗一部分人,或者暂时欺骗所有人,但你无法永远欺骗所有人。李宗吾说他的《厚黑学》的最高境界是:
“厚而无形,黑而无色”。至厚至黑,天上后世,皆以为不厚不黑,这个境界,很不容易达到,只好在古之大圣大贤中去寻求。有人问:“这种学问,哪有这样精深?”我说:“儒家的中庸,要讲到‘无声无臭’方能终止;学佛的人,要讲到‘菩提无树,明镜非台’,才算正果;何况厚黑学是千古不传之秘,当然要做到‘无形无色’,才算止境”。
但问题是,这里李宗吾所说的很难达到的厚黑境界,尚且要去古之大圣大贤中去寻找,那么倘若真的将厚黑学修炼到此等境界,那可不就果真成为大圣大贤了吗?所以说,厚黑学所谓“不厚不黑”的境界,那可不正是最为纯粹的真诚了吗?绕了一圈,还是回到纯粹的真诚上来了!
总之,不管是十七世纪还是二十一世纪,不管是西方还是东方,不管是帕斯卡尔还是李宗吾,不管是《思想录》还是《厚黑学》,都提醒我们:我们需要真诚,尤其是在真诚缺失的时代。
最后,送大家一句话,是我所敬重和喜爱的作家史铁生老师说的:
但人终不过是一堆无用的热情,于是只可把真诚奉为神圣。真诚是生命的全部含义,诗就是真诚的生命抑或生命就是真诚的诗吧。
《思想录》系列001:《帕斯卡尔:为什么聪明的人大都很痛苦》
【本文由“木木读书”发布,2017年10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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