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树
昨天跟妈妈通电话,她在老家那边收拾东西。
老家是爷爷奶奶的家,是爸爸从小长大的地方,也是我从小长大最经常待的地方。记得小时候爸妈都忙,常常是奶奶照看我,她带着我骑小三轮车去给爷爷送水送饭,中午或下午较长的闲暇也会四处转转,或在家或去祖坟那边空地侍弄一下她种的芝麻绿豆之类的东西。印象里的奶奶是一个粗线条性格外向的小老太太,不擅长做女红和家务,但是却能很好的照顾别人,甚至有些爱屋及乌。今天想说的,就是老家院子里枣树。
据说,院子里的六七棵枣树是爸爸上小学时候一天放学带回家的,那时候还是纤细的树苗,他把它们分散种在院子里。在我的记忆力里,春末的时候院子里会持续降落那些枣花雨,稀稀疏疏地散落在地上,而头顶,蜜蜂在树枝间嗡嗡穿行;夏天正午不睡午觉在院子里玩,会蹦跳着从一块树荫踩进另一块儿,偶尔起风毒辣的太阳穿过树叶缝隙投到皮肤上,也没了炙热;秋天,是我们最喜欢的,爷爷会根据我们的时间确定一个日子,大家一齐打枣。我们把大门关上,地上铺上一块块的床单或毯子,堂哥们像猴儿一样爬上树,我们女孩们挽着小篮子或捧着小竹筐在下面接应,不管是用竹竿打还是使劲晃树枝,大颗大颗的红枣伴着树叶一起呈现出下雨的阵势,大家都无比欢乐。看着差不多了,留一些在树上挂着,收获的匀了让我们带回家,也会给左邻右舍一些。那些枣树,不知是不是品种不同,结出来的果子也各不相同,有些有红又大,有些小脆甜,还有一棵树,一定要等其他树都熟了落了才熟,而这个时候,爷爷奶奶家的屋顶白天见阳光的地方,都放着浅口的高粱杆编的小筐,里面浅浅的一层红枣。等到冬天的时候,下雪不出门的时候,它们就出现在枣花馍或糯米糕里,过年,除了枣馍、花糕,有时候豆沙包里也会由它们的影子,不用放糖,甜而不腻。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传统逐渐淡了,好像后来一定要爷爷几次电话才能把我们叫过去,人也因为读书工作而到不齐。大家都敷衍一般草草在爷爷的监督下完成任务,末了笑嘻嘻挑几颗红透的不等打包带走就用各种借口跑掉。我就是这样的,有时候会在心里抱怨那些枣子还在树上都开始坏了,这么多一下子也吃不完,要挑挑拣拣去晒干,还不如直接去市场买。虽然我们这些儿孙不积极,但爷爷还是充满热忱地去一年又一年重复去做,直到后来他生病去世。
爷爷去世是在初春的时候,那时候枣树还没萌芽。不知是那年太干还是怎样,夏天的时候,有些树竟然有些枝干没有长叶,干枯枯的,仿佛里面缺水一般。奶奶给它们浇了很多水,还施了肥,到了秋天,枝头也没挂几颗。我想,冬天无事可做的时候奶奶一定常常坐在屋里望着门外的树,就像那个飘雪的大年三十,贴完门神,我们站在堂屋门前一起看雪花飞舞,一起看着院子里那棵最粗大的枣树旁斜过来的枝干。“这些枣树那么多年了,它们也都老了,可能结的果子会一年比一年少吧。... ...”奶奶轻声跟我说。过完冬天,距离爷爷去世一周年还有一天,奶奶就去世了。房子一下子空了,院子也安静了,除了偶尔路过开门进去看看的我们,大半年都没有人。那些树,仿佛也知道什么,那年的果子虽然不多,但很大很甜。后来房子租了出去,枯掉的树枝被锯掉,再后来枯树被锯掉,减法一直陆续进行,到去年,院子里只剩两棵树了。
昨天在电话里,妈妈告诉我说老家这边快要开发了。我很敏感地问她是不是要把树砍掉了,她说前几天让别人锯掉了。我一下子接受不了,有点难过,问她过年时候爷爷奶奶要是回家,会不会找不到家,那些树那么多年了,为什么不把它们移到现在的家里。妈妈宽慰我说她在锯树之前烧了香给它们送了大元宝,让树上的神仙们搬去其他地方住了。话虽然这么说,想起来还是有点伤心。妈妈跟我说,在给大树上香送了元宝后的那天晚上,她做梦梦到了奶奶,奶奶在家里的树下做家务。我问她有没有梦见爷爷,她笑着说没有呀,可能出去玩了吧。我想了想,爷爷真的喜欢出门溜达的。
想念小时候老家院子里的枣树们了,也想念奶奶做的招牌肉丝面,还有那只被爷爷宠坏的肥的爬不了树的大花猫。最想念的,是奶奶的笑,和爷爷在树下带着眼镜喝茶看报的安静,还有那句征询我们意见的问:“星期六要是不上课,都过来打枣吧!让恁(你)奶奶给你们做好吃的。你看,那边几枝都熟了。 ”
不喜欢一些所谓的城市规划。规划者们轻松地画一个圈儿,那个圈儿里的所有老房子老街道就都从此消失了,而一些祖辈都在那个圈儿里长大的人,也成了陌生新城市里的无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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