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临近村庄的公社上班,不算太远,那是一个被水环绕的小岛,交通不便,两三个星期才能回来一趟,要单车,要换乘渡船,要穿过一片在五岁小孩的眼中,一望无际的沙滩。对于幼年的我来说,是陌生而温暖的存在。
有一天母亲下班推着单车对着打闹的我们姐俩说,快吃点稀饭,我带你们去找你们父亲。母亲把我放在单车前杠上,姐姐坐后座,踩了半个多钟的单车,终于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赶到了渡口。说是渡口,其实扛着单车从堤坝上下去到上船的地方,还有很远很远的路,那是最后一班可以上单车的渡轮,把归巢的人们待回江对面,别的人都上船了,我们娘仨在沙滩上紧赶慢赶,干燥的河沙,一踩一个深深的脚印,母亲推着单车,吃力地在沙子里前行,一边看着我们姐俩,不停地说,快,再快点,船要开了,五岁的我,八岁的姐姐,使劲地迈开双腿,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更快一点,远处的渡轮在江雾中一遍遍拉响鸣笛,催促着最后的旅客。等到上了船,早已一身大汗。听着船上的人发牢骚,说要不是公社的家属,一定不等我们。听着听着,我又瑟瑟缩缩地抱紧了母亲的腿:那么远的沙滩,渡船要是真的不等我们,我们怎么办啊?
下了船,母亲又带着我们踩了小半个钟的单车,终于走进了父亲的宿舍。那是两栋三层楼高的黄色小办公楼兼宿舍兼家属楼,每层有七八个房间,房间前半截是办公,后半截用薄薄的隔板隔开,放了一张床,就是卧室了。父亲的同事们拖家带口地挤在这两栋小楼里,办公,生活,好不热闹。
墙体刷了黄色的灰,在周围一带很是显眼,那个黄色的灰蹭一蹭就会往下掉,沾满一身衣服,为这个,院里的小孩没少挨骂。
夜晚整个楼道灯火通明,有着集体宿舍的热闹,听说我们娘仨来了,不少父亲的同事过来打招呼,父亲满脸笑意地问我们吃过饭没有,一边张罗着去饭堂找找锅底盆底,再给我们垫垫肚子,一边找同事借床,晚上给我们姐俩睡。
对于年幼的我来说,在集体食堂吃饭是一件很新鲜的事,闹哄哄的家属群走过路过不忘摸摸我和姐姐的头,油腻腻的食堂大师傅和父亲开着玩笑切下一小碟金贵的卤猪肉,父亲总会给我们加个卤蛋,那是童年的美味。
那个赶路的晚上,父亲给安顿下来的我抓了一只当地叫“柴俾房”的甲虫,在虫腿上系了一条小绳子给我牵着玩,柴俾房着有着亮晶晶的翅膀和小小的脑袋,听不懂人话,我像放风筝一样拉着绳子在楼道上跑,柴俾房却没有高高飞起,而是压低高度追着我飞,吓得我哇哇大哭,哭声传遍了整栋楼,有好玩的伯伯出来帮我抓住柴俾房,带着我回去找爸爸,一边嘲笑父亲不会带小孩,一边找了个牙签,一把捅进柴俾房的肚子,受痛的柴俾房拼命扇动翅膀,嗡嗡嗡的,却再也飞不起来了,伯伯把牙签一端交给我拿着,那个晚上,我终究是玩坏了两个柴俾房。
父亲的工作地点决定了他不能每天陪伴着我,也曾听他和母亲商量着要不一家子搬到他单位去住,但是考虑到那样母亲每天要奔波上班,怕照顾不到我们姐俩,最终还是留在家乡。
然而,每一次父亲回家,总会给我带来惊喜。每个大周末,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单车把子上会挂着奇奇怪怪的手信,或两把好看的刷牙杯,或两个别人没有的卷笔刀,还有很奢侈的小钢琴等等等等。
父亲回来的周末,中午会炒粿条,吃饭前,父亲会给我一点零钱,让我去街上的小卖部买四瓶汽水,玻璃瓶装的会冒泡泡的那种。每次我都很骄傲的迈着小短腿走到小卖部,一手拿一瓶,再让那个丑丑的阿姨,把另外两瓶汽水放我上衣两边的兜里,用胳膊夹住,慢腾腾地挪回家,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父亲今天在家。
有一个周末晚上,没有等到父亲回来就睡着了,早上起床,惊喜地发现枕头边上放了一套彩图的《故事大王》,父亲在一边床上微微打着鼾,没看到我激动的小脸,那是我拥有的第一套属于我自己的书,一套四本,后来想想,这可能又是全村稀有的物件了吧。那时候,大概已经是幼儿园的年纪了,字倒是认得不少,能看简单的绘本,就是不会写,就连自己的名字,都是上了小学后才学会的,父亲教我写字总是边教边笑,给你起这个名都不会写,要是你姐的名字给你,要学到什么时候啊?
还有一次,平平无奇的早上,睁开眼睛,发现杂乱的桌面上放了一个过年时养水仙花才拿出来用的瓷盆子,里面养了两条好看的小金鱼,是真的金鱼啊,电视里才有的那种金鱼,一条红的,一条黑的。瞬间惊喜地叫出了声,立刻朝床上望去,果然父亲回来了。父亲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睁眼看了我一下,很得意得笑了,然后又睡着了。从此开启了我养金鱼的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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