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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女(上)

修女(上)

作者: 失踪的比伯 | 来源:发表于2020-10-21 21:49 被阅读0次

      风和日丽的下午,拿着一本福音书,头顶着黑色鸭舌帽,渊宏停在了圣公会大教堂门边,与他四目相对的是身穿黑衣,带着有破损的金丝镶边圆框眼镜,此时面含秋水的少女,她身上最亮眼的东西莫过于胸前平躺着的银质十字架。

      “你又来了。”少女是这里的修女,与一般城里爱清凉风格的少女不同,她全身上下都要被黑袍笼罩,显得端庄,但是在渊宏眼里,她是那样的娇小可爱。

        “我来看你了。”渊宏取下鸭舌帽,露出时髦的侧分头,“每周我都要过来,做安息日。”

      “安息日只需要礼拜天来就行了,你现在一周都要来两三次了。”修女娇嗔着,帮他拿着鸭舌帽。

        “有你在我的眼前,每天都可以是安息日。”渊宏露出微笑,然后便听到修女说:“我们先进去吧,外面人多。”

        教堂外表黑黝,模样雄伟严肃,但是其实走到里面才会发现那彩缎装饰的墙壁,五色的彩璃,繁琐而精致的大吊灯。一楼排列着供人坐的长椅,这些长椅指向面前的讲台,所有人都会在这里听从布道。渊宏记得他第一次来到这里做礼拜的时候便被这内外巨大的差异震惊了,他站在灯下,那明晃晃的灯芯散发出晃眼的光芒。

        “神父呢?”渊宏偏过头看了看四周,他一路见到的似乎只有几个扫地僧。

      今天格外的安静。

      “他带着不少修女去外滩做施舍了,因为战争,许多人都流离失所。”修女的眼睛里突然透露出一丝悲伤,渊宏每每都会被修女这掠过的悲伤勾出爱恋之情。

      他生理性地抱住修女:“琉璃,我准备过几天带你走。”他把下巴搭在琉璃柔软的右边肩膀上,那里总有一股让人流连忘返的香气。琉璃身上的黑袍虽然厚实端庄,但是那引人化蝶的香气却怎么也藏不住。

      “过几天?为什么?”琉璃略微瞪大眼,她抓紧了眼前这位男人的黑色皮大衣,那皮大衣款式很好,在上海这里,衣服代表着一定的地位,或者说,一个人穿什么衣服就可以在别人第一印象里划定一个怎么样的地位,中产阶级最喜欢的就是依靠奢华的衣服来跨越阶级,这些事情算不上愚蠢,但是渊宏家境殷实,他自己又是一名留日归来的军官,实在不需要做这样的事情。

        “日本人的船将我们的前沿阵地击垮了,国民政府还要抽调军队进行防守,但是就靠几支德械师,一些大刀,是挡不住日本人的机枪和炮弹的,听我的,我已经得到了一些情报,上海迟早会丢掉的。”渊宏捏了捏琉璃柔软的手臂然后恋恋不舍地将脑袋移开,他注视着琉璃乌黑的大眼,凝视着这位处于芳华阶段的少女那翘细的睫毛。

      他听到外边有动静,这动静迫使他松开手,最后动静越来越大,有脚步声,有说话声,那样急切,窸窸窣窣,渊宏终于只好与琉璃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但是他始终没有把目光离开:“怎么样?”

        琉璃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打算,她摇摇头:“这个教堂在租借地,这里有美国国旗。”

        渊宏刚要再说点什么,用他那理性的线条般的思维,可是门突然开了。

        渊宏只好转过头,看到高大的神父。神父面色不是很好,但是看到渊宏后,他的表情中总算是多了一些微笑,这给死气沉沉的教堂里增添了少许爱的慰籍。

      “高登神父。”渊宏做了一个基督徒有的礼节,然后挺直腰杆看着面前这位比他还要高上少许的美国男人,这位高登神父,体格健壮,脑袋清晰,蔚蓝的眼珠经常透露出海一般的深沉,这导致不少的信徒在高登面前都心甘情愿地诉说自己的罪孽。高登此时面色平静,但是渊宏知道他心情并不好。

      这位神父平日过于正直,爱憎分明,但对于他认识的大多数人来说,这位神父对普罗大众总是尽可能压制自己所有的怒火,以至于人们看到他面色涨红地回来,看到求教的信徒却总能立马展露出春意盎然般的微笑。

      “渊宏,你今天来得刚好,我有一些事情想问一问。”高登神父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然后走到楼梯口,他示意渊宏随他一起上去。

      渊宏突然脸一红,他以前只去过一次二楼,那一次他怀里还有文静的琉璃,这次随着高登前去总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楼梯发出沉闷的声响,嘎吱嘎吱的,似乎内部结构已经被镂空,就等候哪个人一记重脚终结它的生命。

      高登虽然个子健壮,但是脚步却意外地轻盈,每次都让渊宏感觉到一股宗教带来的神秘好奇。

      两个人来到了二楼的一个狭窄的小房间,柜子里放了不少的铁罐,里面弥漫着绿茶的香味,在角落里还有一些袋装的香料,屋子外有个瘦弱的男孩儿在打扫,在得到高登示意后也匆匆放好扫帚离开了。

      “有一些要闻?”渊宏站在房间一侧,微微勾起头,高登神父坐在一边,然后随意翻开自己身旁矮柜上放着的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他瞧着渊宏,然后才说到:“前线的战事太激烈了,我今天去看了。”

        “你去了前线?”渊宏有一些震惊,随后才突然羞愧于自己在后方的繁琐任务。

        “我去布道,去观察。我想着原本我可以抽调一些时间再去杭州看看国民政府的军事防线,但是我放心不下这里的人们,到时候肯定还会有许多落难的人来到这里请求庇护。”高登睿智的眼里此时多了一些深思,他没有看膝盖上的小册子,而是在思索着什么,似乎他眼里已经出现了许许多多的碎尸,哀嚎,和横落在街头上的房屋的瓦片。

      “这是肯定的。”

        “我要你告诉我国民政府怎么规划接下来的部署,我要你清楚地告诉我,他们怎么安排难民。”高登神父锐利的眼神与渊宏碰撞在了一起,这让渊宏有些难受,他知道一些计划,但是最终他却只是说:“这次战事会持续几个月,谁也想不到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但是我们的政府似乎已经制定了确切的计划,至于难民,那些不是我管理,我不是很清楚,但是他们已经安排了卡车去接送战区里的孤儿。”

      高登神父沉默不语,他已经想得到自己晚上睡觉时,那群日本人冲杀进来的模样了。

        “你知道吗?这个教堂里有男人,也有女人,我一直告诉他们日本人不会攻进美国人的教堂,但是我心底里却也不相信我自己。”终于,在良久的沉默后,他合上小册子惨淡地说到,“渊宏,你明白我的意思,我们以前经常在一起畅聊。实际上,我有许许多多的担忧,这些担忧真正告诉我什么叫祸不单行。”

      “别这么说。”

      “上海现在物资提供还很正常,但是那是因为铁路还捏在中国手里,南京的军车还能进来,否则谁也不知道该饿死多少人。”高登扫视了一眼渊宏的全身,然后凝视着他的眼睛。

      渊宏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了一个极其大胆的主意,一阵生理上的冲动不断挑拨着自己的内心,他的心跳得很快。

        “我可以安排一些车辆给教堂存储物资,我自愿掏腰包。”还没等高登发出惊喜的目光,渊宏又补充了一句,“我还可以在战事逼近教堂的时候,将教堂里的人安排走。”渊宏说完才感觉全身一阵放松。

        高登的嘴唇有些颤抖,他精明的脑袋里此时在猜想着一切可能,但是在渊宏低下头的前一秒,他说到:“教堂里的人得负责安排难民,那个时候一定有许多的难民涌进来,我们必须尽自己可能帮助他们。”

        渊宏脸上浮现出一丝诧异,他忍不住想吸烟,但是他思索两秒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总有人需要顾虑其他事情,我可以带那些人走。”

      “那随你便。”高登挥挥手。

        “琉璃在教堂里算得上一个聪明的修女,我待会儿会带她去熟悉一下流程,包括我们的卡车是什么样的,日本人长什么模样,我估计她还没看过。”渊宏随便找了一个借口跟琉璃在一起,琉璃是高登收养的女孩儿,也是高登心口里的肉,手里的花蕾。

        高登点头,在最后昏黄的灯光下,渊宏看到了他那疲惫的眼球内密密麻麻的血丝。

        渊宏一个人走在楼梯口处,看到在圣母面前祈祷的琉璃,她侧面对着渊宏,银色的脸如霜一般,乌黑的长发从帽沿中露出来俏皮的几缕,琉璃闭着眼睛,双手习惯性地交叉在胸口处,十字架刚好位于中间。

      渊宏不喜欢琉璃老是拜上帝,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会认字,会读圣经,经常会有充满智慧的好主意,在当时已经超越了不学无术的姨太太和愚昧的群众了,这是件了不起的超越。渊宏总是觉得琉璃就是因为宗教的羁绊才总是对于和渊宏结婚保持暧昧又抗拒的心理,当然,其中还有高登的原因,高登希望琉璃做一个很棒的修女。

        似乎是注意到了渊宏投射来的目光,琉璃微微一笑,睁开眼看着楼梯转角处的渊宏。

        “怎么不下来?”琉璃说到。

        “在欣赏你。”

        “我有什么好欣赏的?外边的摩登女士多漂亮啊,我看在战争之际,她们都会去马场,会看电影呢?”琉璃嘟着嘴,故意像是对抗一样地俏皮地说到。

        渊宏哈哈笑了,然后又突然触碰了一下琉璃的小手,这让琉璃粉颊突然变得红润起来,她挑了挑轻眉,想缩手:“有人。”

      “跟我来。”渊宏执意握住了琉璃轻巧的小手,那手不是特别精致,没有摩登女人爱留的长指甲,但是渊宏就是爱握住它,经常把它看做玫瑰,可是在琉璃眼里,渊宏的手却修长白净,一股书生模样,在军官之中也能遗言一眼分辨出来。而渊宏老是说多喝牛奶就这样了。

      他们相互握着手,心跳得很快,直到打开了门才松开,两个人的中指停留在一起的时间格外的长,渊宏满脑子都是琉璃指腹上柔软细滑的纹理。

        “我带你去一些仓库,你换一身衣服,要不然大家就都知道我是给教堂送食物了。”渊宏欢快地说到。

        “你要给教堂送食物?”琉璃愣住了,渊宏点点头,然后又故作神秘地说到:“换衣服去。”

      “可是我换什么衣服啊?我只有修女的衣服。”琉璃抬起头,她那原本在教堂里闪烁出来的银白的脸此时在阳光下恢复了肉色。这时她另外一只手还捏着鸭舌帽。

      “在这里。”渊宏拿好鸭舌帽戴上,然后在教堂外的一颗大树边绕了一圈,然后取出一个纸袋,纸袋厚厚实实的,里面装着花样少女最爱的裙子和长袜。琉璃看了一眼就羞红了脸,但是眼睛却又不舍得离开纸袋里面的宝藏。

      “换上吧,就在旁边的一个小房子里。”

      “可是那... ...”

        “那房子被我买下来了。你进去看看。”渊宏取出钥匙然后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五彩石镶嵌的镜子,一个红布覆盖好的梳妆台,白色的椅子,一张干净的床。

        琉璃不禁回过头:“你什么时候在教堂外买下了这么一件房子?这是你布置的吗?”

        “是我布置的。”渊宏将福音书放在桌子上,然后又将床柜上的花瓶放在了圆桌上,花很新鲜,散发着香气,“这里是你远离天主的地方,在这里,你可以自由自在地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远离天主?怎么可能?圣经里说过... ...”琉璃一本正经地说着,至于她说了什么,渊宏毫不在意,他不知不觉迷上了琉璃说话时的神情,然后吻了她。

      琉璃却一把松开了渊宏的嘴唇,这让渊宏有些纳闷,谁能想到琉璃吐了吐舌头,取下了眼镜,脱下了覆盖自己头发的长帽:“让我换上衣服和你亲吻。”

      她摘下眼镜后,眼睛又大又明亮,渊宏想捏起她乌黑伴有香气的长发发端。

        琉璃脱下了自己的黑袍,取下了十字架。

      在渊宏面前,她更愿意展露自己妙不可言的曲线,那平坦皎洁的腹部足以成为任何一个坚定男人的温柔乡,渊宏常常在想琉璃腹部微微隆起的样子,他的家人希望他赶快有个孩子,渊宏这个年纪也应该有个孩子,可是渊宏却不骄不躁,他温柔地为琉璃系上每一个结带,然后看着琉璃转过身,那黄色的连衣裙,白色的衬衣,如雪的长袜,如月色一般的板鞋,真的美极了。

        “像个精灵!”

      “精灵,英文单词有哪些?我知道其中一个好像是jinn。”琉璃呆呆地问道。

        “你很棒。”渊宏走远看,然后又拿起丝线织出来的半透明的纱质手套,上面还有着不少花纹,“戴上这个。”

        “不了,待会儿我还要做事。”琉璃噗嗤一笑,她戳了戳渊宏手里的手套,“样子太魅惑了。”

        “你的手不需要这样作伪装的手套。”渊宏喜悦地吻了吻琉璃的手腕,然后又抱着琉璃,让她接受自己热烈的激吻。琉璃忍不住坐在地上,洁白的双腿岔开,渊宏火热的手不断翻动着琉璃膝盖处的长袜,他的手指有时候伸进去探索几圈,有时候只是揪起那边缘玩弄几番。

        “我爱你。”他松开湿润的唇,舔了舔琉璃的唇角,感受着那细润的浅浅的绒毛,他的眼睛很真诚,他们已经这样苟合三个月了。

      琉璃的脸同样热烈,她知道自己获得了爱情,她慢慢收拢腿,然后抬起头催促着:“我也爱你,现在我们该去忙正事了。我已经想得到战争来临,教会分发食物的模样了。”

        琉璃两条纤细的脚腕夹着渊宏弯曲的腿,渊宏便说到:“我跟神父说了,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和我一起走,坐专列去南京,然后商量南下的计划,那个时候我们可以成婚。”

        他嘴里的热气喷涌开来,琉璃有些疑惑,然后才说到:“可是... ...”

        突然,天空上响起了发动机的轰鸣,几乎是急驰而过,伴随着的是狂风的声音,一些人在街道上开始跑动,琉璃脱离开渊宏,然后站在窗台边往天空处看了看,可是凝视了好几秒也没看出个所以然,突然,那飞机又滑翔了回来,看样子是个侦察机。

        “是日本人的侦察机,它们如今每天都会四处过来扫荡。”渊宏从口袋里拿起了一根细长的烟往嘴里塞。

      “我... ...”琉璃落寞的眼神无处安放,她最终揪着自己的裙摆有些失神地说到,“你先离开这里吧,等战争结束我找你。”

      “不行。”渊宏将诺大的方正打火机打开,一只手遮住烟头,一边点烟,“琉璃,以前我还会耐着你的性子,但是现在不行,战争没有几年时间不会停下来。最近我看了李宗仁白崇禧那边的情况,他们显然有了长期作战的心理准备。你要是早一点去沦陷地调查,你就会发现日本人都是禽兽,我们不能将自己心爱的人置于这么危险的境地。”

        琉璃听到“心爱的人”时,自己的脸已经通红,她知道自己依旧还是一位修女,与渊宏的恋爱已经违背了高登神父对自己的期待,她一边要照顾神父的心理,一边却是心爱的人的期待,她有些惶恐不安。

        “我们还是先把教堂的事准备好吧。”琉璃没有看渊宏,以前她只需要找到机会与渊宏私会,断然没有考虑天平应该向哪边倾斜,可是如今世道变了,街道上的人脾气也坏了起来,似乎没过个几天,自己也会送命一样。

        渊宏有些失望,他不知道琉璃突然被什么想法绊住了脚,他只好打开门,让琉璃跟自己找了两辆黄包车,车夫多收了一点钱,他们说城里一些黄包车车夫都这样,现在赚钱赚的都是命钱。

        琉璃坐在渊宏后边的黄包车上,两人很快去了仓库,这里面放着民用物资,但是让渊宏意外的是不少女学生在这里安起了帐篷,她们拉了一些战区的孤儿在这里临时安抚,到处都是车辙印,掀翻滚带的泥土,哭声和女人的嗓音。渊宏看到几个童子军将国旗安在了这一带,街道上挤满了从前线出来的军人,他们有的带头盔,有的干脆脑袋顶着绷带,他们幸运的还在与周围的人交流,但大多数人都是沉默的,更不用说收了伤需要截肢的或者干脆被炸掉半条腿的人了。

        琉璃的心里受到了很大打击,她注意到渊宏大踏步走到了血泊里看着几个女学生说到:“这里对孩子们心情不好。”

        一个穿着长裙,脚上的黑鞋都被泥覆盖了的女学生无奈地摇头:“我们目前只能找到这块开阔的地带。”

        渊宏便没有说话,他注意到对岸有许多民众在往这边观望,一些显然未成年的人拉着防空炮往街道上走去。

        “你看到了吗?上海外围都要成为战争的陪葬品。”渊宏拉着琉璃便走便说到,“这个仓库也会随时被炸毁,一旦上海成为了孤城,高登神父也救不了你。”

        琉璃似乎是赌气般地撒了撒手:“我不希望你这么说。”

        渊宏回过头,他知道自己刚刚那么说有点故意激怒琉璃的意思了,他表示愧疚,然后重新呼了一口气:“上海家族许多人已经开始转移财产,这里是我负责屯储的地方,待会儿你随着卡车一道回去,你把标牌记上。”

        琉璃抖了一下眉毛:“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渊宏微笑着摇摇头:“我是抽了时间来见你。”

        琉璃便吻了渊宏一口。

          “你不希望我娶你吗?”渊宏顺道捏住了琉璃的手,“嗯?”

        “希望,我希望做你的妻子。”琉璃终于露出了甜蜜的微笑,她像个小猫一样趴在了渊宏的胸膛上,这时候,一个中年人搬着麻袋对着渊宏笑到:“李家少爷,这是哪位夫人的女儿啊!”

          琉璃一下子慌了神,她这时候才从梦境里醒过来,似乎梦境一下子破碎了一般。

        “夫人?好高贵的称呼... ...”

        “干你的活儿就好了。”渊宏严肃地看着那个大汉,丝毫不想跟他说任何话,随后他又重新笑眯眯地看着琉璃,琉璃的脸色又不好了,她不希望渊宏对他眼里的下人如此强势。

        “可是我是否要离开高登神父这件事上来讲,我还是不清楚,如果我要留在这里,你可以不管我。”琉璃的声音弱了许多,“像我这样的少女还有很多。”

        渊宏一下子着急了,他那一根手指挡在琉璃双唇面前,示意让她不要讲。

        “你到时候跟高登神父说说吧。”渊宏无可奈何地说到。

        办完手续,渊宏有些焦虑,他再三叮嘱好司机谨慎开车,注意天空上的敌机,然后又亲吻了一口琉璃才离开。仓库外的人匆忙让开了道路,琉璃不安地让脑袋探出车窗,心里既急切又迷茫。

        渊宏回到家的时候,天空已经披上了黑色的法衣,李家在上海安置了不少的地产,他们的家靠近市中心,装修靠近西洋风格。渊宏一般与大哥和父亲母亲生活,当然,屋子里不仅仅有他们,保姆阿安和几个打扫房间的下人也配置了不错的房间。

        渊宏的大哥叫李世同,他原本一直在山东做军官,但是日本人几年前在济南的暴行让他对当时高官成员的冷处理十分失望,这让他转变念头做起了生意,但是几年起伏中,他最终还是忘不了当兵的念头,父亲索性又给世同谋了不错的差事。谁知道阴差阳错,上海再一次面临危机。这让父子几人产生了分歧。

        渊宏回到家的时候世同就在和父亲吵,两人说得热火朝天,渊宏隐约听到父亲要求世同回到后方去,但是世同不愿意。其实他们也不是今天在吵了,早在淞沪战争开始的那一段时间,世同就发觉自己被军队“保护”起来了,后来才得知自己父亲和军队高官很熟,让军队长官保护好世同,从那一天起,世同就与父亲有了隔阂。

      这层关系说不清道不明,作为晚辈的志向向来与长辈有出入,刺耳的摔盘子声音只是发泄时的怒吼。

        阿安刻意让渊宏不要干扰二人,她悄咪咪地说:“你的母亲吩咐过了,你别打搅了,这事情容易火上浇油。”

        渊宏抿了抿嘴唇,然后才回到了自己的书房,他日日夜夜里思念着琉璃,心想着要娶她回来做正房。他把玩着桌子上的望远镜,看着世界地图,这地图已经是几年前的玩物了,渊宏觉得这个时候的德国为代表的欧洲势力分布早就不是现在地图表所展示得那样了。

        现在很多老学究很崇尚德国那样的方针,他们喜爱军事强力的时代,渊宏只觉得愚蠢,他拿着进口的钢笔再一次写上了自己的信。

        他的一个朋友最近从意大利回来,渊宏托他带上了一件价值不菲的玉镯,但是这朋友目前被困在香港,一时半会儿走不开,渊宏准备给他写信,这玉镯是他准备拿去给琉璃的,不经意间,琉璃银白色的脸再一次浮现开来,她的声音很软糯,身体曲线却格外得好,渊宏觉得这里有一半的功劳要给教会的伙食。

      琉璃不是一根随风飘动的飞絮,也不像姨太太那样殷实,她身材匀称婀娜,堪得上没有断臂的维纳斯雕像。渊宏经常觉得琉璃是上天赐给他的尤物。

        晚上,世同没有跟他们一起吃饭,渊宏坐在餐桌上,听着老爷子数落:“这个不孝子,非要留在上海,上海多么凶险只有我清楚。”

        母亲面色忧愁,然后才看着渊宏:“你可别耍你大哥那脾气。”

        “我没有耍脾气!”屋子外,世同喊到,他一直在听家里人说话。渊宏点点头:“我会离开这里,只是我们到了南京后究竟准备去哪儿?”

        “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我们会跟着蒋介石走。前一天我听说上海的军力枯竭严重,广州那边的军区却也开始告急了,有报告说日军在东南亚的兵团对那里虎视眈眈。”老爷子满头白发,这个时候却精神焕发,他用筷子一端敲打了桌子角,“我不能让世同死在这里,当然,他要送死我也拦不住。”说到这里,老爷子明显心头有些难受。

      “要是亡了国,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母亲面色哀怨。

        “日本那种体量不可能吃掉一个中国,再说他们的军队没有礼仪,不知道人道。人民都恨他们。”渊宏这时候插了一句话说到。

        “没错。”老爷子说完喝了一口小酒,母亲示意渊宏不要再说太多的话,在家庭里往往需要一个很会使眼色的人,这样在沉默中可以很灵巧地转移话题,减免不必要的伤感氛围渲染。

        渊宏吃完饭,走到院子里看着大哥的背影,大哥是见过血的,他自从济南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模样,渊宏坐在他身边,然后随意踢了踢脚边的石头:“何必一个人在这里苦想?”

      世同噗嗤一笑:“你天天在外边找艳遇,现在怎么突然好奇起我了?”

        渊宏有些尴尬,他将双手交叉在一起,然后看了一眼天空上悬挂的明月,那月亮还十分圆润,缺失的一角让人感觉十分惋惜,他别过头说到:“我有了喜欢的人,但是我和她前途十分迷惘,我虽然在她面前没有表现出来,不过我自个儿清楚。”

        世同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酒:“白兰地。”

        渊宏从方盒里掏出细长的烟。

        “别抽这种。”世同摆手,“你从哪里爱上的这种烟?”

        “香港。那里流行这种,不过你可以在那里买到许多牌子,我唯独爱这个。”渊宏说完自顾自抽了起来,世同也抿了一口酒:“今天晚上我会离开这里。”

        “离开?离开上海,你能去哪儿?”渊宏有些诧异。

        “自己想办法,我口袋里有钱,这样很多困难就都不是困难,我会参加游击队,我不会接受正规军的任务,当然如果是去前线,我会参加。”世同将剩余的酒连带着瓶子交给渊宏,“你不会告诉父亲,对吧?”

        渊宏细细地抽了一口,然后往另外一边吐了一口烟,烟气在月色朦胧下的夜晚形成了一个自然的烟圈。

        “会,不过游击队的生活很苦,我曾经在日本的山上跟随同学一起做侦查、勘测的工作都累的不行”。渊宏似乎回想起了自己的往事,“我还认识了一个女孩儿叫桃乃木香。”

        “那个女孩儿怎么样?”

        “十分不错,不过她的父亲在东北满洲国做事,我便爱屋及乌般对她有了想法,我知道这是不对的,这也是我最后悔的事情。”

        “但是你现在不后悔了?因为你认识了一个新的人。”世同半开玩笑地说到。

          渊宏哈哈笑了起来:“先不开玩笑,我问你,那个教堂在战场上会遭遇什么?”

        世同知道渊宏说的是哪座教堂,他嘀咕了几句然后才站起来:“毁掉,成为屹立的废墟。”

        渊宏眼睛里流露出一些矛盾的情愫。

        ... ...

        琉璃回到教堂,教堂阴暗得吓人,高登神父走在大堂内,他面色很是不悦,琉璃打开的门让屋子里终于有了可以呼吸的空气。外边的路灯将光洒在了教堂里,照耀在高登神父的脸上,他看着琉璃:“琉璃,你过来。”

        外边卡车熄了火,不少人在搬运罐装食物往教堂仓库放,琉璃走在神父身边,随着他到了二楼,琉璃的脸庞有些热,她注意到神父的手里都是汗水,在彩璃窗边泛出晶莹。

        “神父,你今天累坏了吧。”琉璃想给高登倒一杯水,神父接过来喝完,他的手毛茸茸的,此时却软塌塌的。他站在地板上,然后转过头对着琉璃说:“我决定这一个月接济一些孤儿,那些战区的孤儿。”

        琉璃为神父的伟岸精神感动,她未免不想投身于那伟大事业。

        “我明白。”

        “教堂里男人不够用,不少人离开了上海,我只有你陪伴我。”高登带着愧疚对琉璃说到,“我们先给孤儿们准备仓房,让大的照顾小的,我给他们做洗礼,那些日本军官不敢杀这么小的基督徒。”

        琉璃点点头,但是她很快眼里又多了一些疑惑:“到时候还会有伤员,还会有许许多多的贫民。”

        “我们的教堂不能救这么多人。我很愧疚,但是幸好李渊宏给了我们帮助,我们为此可以做更多的救济,你照顾好女人,你可以安抚她们。”高登继续紧张不安地说到,琉璃看着他那被开垦过一般的额头然后为他擦了擦汗。

        高登究竟看到了什么?他去前线到底看到了什么?

        琉璃默默地点头。

        世同走的事情让李家大院翻了天一般热闹,老爷子一个劲儿要全家赶紧离开上海,一边吩咐阿安带着下人领钱,阿安还有其他的任务,她多领取了大洋负责照看房子。老爷子拐着木头做的拐杖,然后慢慢走在院子里回味着周围一切景物,一时间竟然老泪纵横。渊宏穿着皮夹克,腰包里多了一把德制手枪,他坐在花坛上,看着喷泉。

      “火车票买到了吗?”

      “还有家具啊!家具打包吗?”

      “南京有的是家具!”

        渊宏看着母亲手里的火车票一时间若有所思,他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跑出了院子,这个举动把老爷子气的够呛。

        今天琉璃穿着修女服,手里拿着破篮子,她身边还跟着一位同伴,渊宏在去教堂的路上撞见了她。

        “干嘛呢?在这里鹄候呢?”琉璃微微提了提篮子,然后朝他吐了吐舌头。

        “我来做善举。”渊宏从皮包里掏出几百大洋的钞票,琉璃身边的同伴睁大了眼,渊宏趁机把琉璃拉到了一边。

        琉璃疑惑地看着焦急的渊宏,看着他把钱币往自己篮子里丢。

        “老爷子提前了走的日程。”

          “几号?”

        “后天。”渊宏直接说到,“下午两点,不及时走的话,日本军队可能就要切掉我们的铁路了。”

        “后天!”琉璃突然低下头,她低声重复了一遍,然后又带着愁容看着渊宏明亮的眼睛,“后天?”

        渊宏觉得有些无能为力,他其实早上就有点想哭了,他恨不得现在就拉着琉璃一同走,他觉得鼻子有些酸,然后他擦了擦自己的鼻尖,缓悠悠地说到:“走吗?我可以托人给你弄到座位。”

        琉璃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人堵住了,她有些迟疑,但是看着渊宏那真挚的眼神,琉璃才发觉自己根本离不开眼前这个男人,她察觉出来渊宏腰间鼓鼓的腰包,那是手枪。

        “我可能... ...可能不能。”琉璃终于,咬定了决心。

        “你再想想!”渊宏着急了,他捏住琉璃的肩膀。

      “我... ...”

        “再不走,教堂就会成为废墟!我们还要结婚,今天我的大哥才走了,我不想你也... ...”渊宏吸了一口气,夹杂着琉璃的芳香,“那还不如死呢!”

        “你别说瞎话!”琉璃往地上呸了几声,“你说的话不算数。”

        看到琉璃如此俏皮,渊宏才笑了。

        琉璃的同伴忍不住凑了过来:“你们在做什么呢?琉璃,我们得早点去了。”

        “你们去做什么?”渊宏问道。

        “去接孤儿,神父想给他们做洗礼。”琉璃的同伴插了一句嘴,这让渊宏皱了皱眉,他背起手:“我和你们一起去吧,我听说那里会建几个临时医疗所。”

        三个人于是有说有笑地穿过街道,这个时候街道上贴满了画报,上面无疑都是宣传抗战的彩绘,把侵略者丑陋的模样描绘得一清二楚。

        琉璃很会唱歌,吸引了许多人驻足,这个时候的上海需要精神慰籍,这也是琉璃以前经常强调的东西———精神!琉璃曾经写了一点东西,渊宏偶尔拿来看了看,总感觉心情好过了许多,看少女娟秀的文字和可爱的内容怎么样都能让人开心起来。

        人群给伤员让开了道路,不少人抬着担架穿梭在前线与后方之中,什么时候战争防线出了漏洞,这后方也不安全。琉璃见到了负责人,那是位被白色包裹的女人,大概三十岁,有人说她是协和医院的管理人,但是渊宏不清楚,他对着负责人微微一笑,然后替琉璃说明了来意。

        负责人让他们挑孩子,琉璃看着面前的小孩儿,那些小孩儿有的洗过了澡,还有的是新来的,那些洗完澡的孩子自己凑成一堆,新来的小孩儿自顾自抹眼泪,他们还没有缓过来,有的孩子的耳膜炮弹炸穿了,琉璃对他们说什么,那些孩子都听不到。

        “这些孩子还算健全,有的昨天来的时候身子已经中了碎片,今天没缓过来就死了。”负责人不无难过地说到,琉璃不知不觉流出了几行晶莹的泪,她看着渊宏,渊宏此时腿脚发麻,他意识到了什么,负责人看着这位高大的男人,瞥了一眼渊宏手腕上的金表。渊宏抱起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才三四岁的样子,嘴巴嘟嘟的,腮帮子圆润。

        “我们走。”渊宏吸了一口气,然后看着琉璃,琉璃的脸笑得如蜜一样,她的同伴也不无惊奇地心里赞叹渊宏。

        “走吧,走吧,孩子们,到温暖的教堂里去吧,那里有好吃的有睡觉的地方。”琉璃牵起一个孩子的手,那孩子便立马握紧了琉璃温软的手掌,一刻又不肯离开。

        他们这次要了十五个孩子,渊宏让一个孩子坐在自己肩膀上,他们唱着歌,看着远处楼房上冉冉升起的旗帜。

      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上再次响起恶魔的怒吼,孩子们吓得抱紧了琉璃的身子,这让渊宏不无嫉妒,他看着琉璃温和的脸,然后却又忍不住笑了,他喜欢这样善良的女人,就在他们认识的那一周,他便勾走了这个善良女人的心与魂,琉璃失去了上帝的眷顾,这让她又怕又窘迫,但是她心里的爱意早已经击败了她对耶和华所有的忠贞。

      渊宏突然觉得自己像魔鬼。

      他抬起头,看着侦察机扫过,然后才说到:“大家不用怕... ...”

        他微弱的声音被孩子们的畏惧覆盖了。

      “就是那飞机炸死了我父母!”一个男孩儿突然哭了起来,这让琉璃不免有些伤感,那些如雏叶一般的自然之灵,在咆哮的工业文明中饱受摧残,以至于一阵风便可以轻易地刮落他们。

        其余的小孩儿也说起了自己见到的飞机,在他们眼里,这就是魔鬼,有时候扔下燃油弹,有时候仅仅用子弹扫射,但是无论如何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他们依赖的家园。

        渊宏带着孩子们到了一家甜食店铺外,渊宏主动出了钱给孩子们买了几袋的零食,这让琉璃觉得不免大手大脚。

        “没事,这些东西可以让人镇定。”渊宏提着袋子笑了。

        他已经做好了打算。

        走的那一天,老爷子依旧没有见到世同,他那经历了纵横捭阖之后的脸一时间苍老了不少,母亲漠然地看着院子外拉行李的车夫,在车夫说出“可以走了”之后,她才绷不住自己的脸,一阵风飘过,她便哭了起来,老爷子骂她没有见识,没有耐力,但是母亲越哭却越忍不住,仿佛水龙头的开关早已经被大水压垮了一样,哭着哭着,就连老爷子也留了几行泪。

        渊宏挑了挑眉毛,他沉默不语,所有人都说少爷性格坚毅。

        火车站此时早已经人满为患,不少人带着黑帽子匆匆走在地板上,老爷子把自己全身包裹得厚厚实实的,母亲的眼眶很红肿,渊宏跟在父亲后面,他无意中注意到人群里闪过世同的眸子,但是人群流动,渊宏很快就跟丢了那眸子,以至于他也不知道这眸子是不是世同的。

        老爷子边走边说蒋介石的军事政策,他不断重复日本人可能的几个行动,他随身携带了几本兵书,老爷子一生读的书最多的就是《孙子兵法》。

        一列火车带着轰鸣出了火车站,刮来了强烈的风,老爷子走近了自己的火车包厢,他臃肿的身材坐这样的车厢实在难受,母亲坐在他对面,渊宏走了进来,然后坐在了靠近门的一边,他握着自己一只攥成拳头的手,然后不安地看着四周。

        “渊宏,你怎么流了这么多的汗?”母亲从皮包里拿出手帕,渊宏呃了一声,然后摇摇头。

        “渊宏,你的脸太红了,还出了这么多的汗。”母亲嘟囔着,收回了手帕。老爷子皱了皱眉,闷哼了一声:“渊宏去了日本,回来之后体质还是这么差,我听说日本锻炼人的意志才送他去那儿的。”

        “他这不是身体差。”母亲摇摇头,“他有心事。”

        渊宏差点没拿稳自己刚刚取下来的手表,他强装微笑,然后重新看往窗户外边,要做出这个决策实在十分难堪,渊宏总觉得自己这样做十分伤父母的心,但是... ...他咽了咽唾沫,父母这个年龄了,自己还能胡闹吗?

        他呼了一口气,将手表重新戴上,然后在火车响鸣的前夕,纵身离开了火车包厢。

        “渊宏———”母亲吓得脸部发白,然后几乎要全身颤抖起来,渊宏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他只管跑,一路跑,火车不能停车,它一路跑,只管一路跑。

          渊宏做出这个决定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但是他却觉得此时十分轻松。他走在火车站内,然后奋不顾身地要去教堂见琉璃修女。

        他的高帮黑靴在地板上不断作响,离开了火车站后,他才深深吸了一口气,现在这段时间,他终于可以与自己心爱的女子好好生活在一起了。

        上海的几个月,时间飞速如白驹过隙,守军的日子也越来越难过,日本对杭州湾等地发动了急剧猛攻,国军的炮兵团一时间进退维谷。

        渊宏将自己在银行里的一些钱取了出来,然后回到了教堂,那里已经有了三十六个孩子,一百多名过来寻求庇护的群众。

        上海已经到了秋季,天气寒冷,许多人还没有棉袜,高登要求僧侣们多开炉子,让人们取暖。街道上多了一些诺大的炮弹坑,渊宏经常走在坑道左右然后静静地瞧着它们,里面经常残留着硫磺的味道,雨后却成了一个人工的小湖泊,附近的老婆婆说在晚上这些水坑都会变成血红色,这让渊宏不禁觉得毛骨悚然。

        他买了一些馒头,然后将馒头装在纸袋里继续往前走,渊宏虽然也在军中就职,但是他父亲多次连络高官,渊宏得以赋闲,但是他也不是无事可做,他文笔好,知道日本的情况,于是偶尔会拿着相机到处拍拍为国军的宣传机构撰稿。由此他还能知道一点战事,往往他忙完后会去和琉璃一块儿私会,但是今天他心情却很沉重。

        琉璃和几个修女正等着他,前两周教堂后侧被炸弹击中,一时间燃烧了起来,高登神父为了安全拆除了那里的棚屋,这些修女便和难民们睡在一起,她们的精神却一点也没有萎靡。

        “吃馒头。”渊宏将纸袋给她们,琉璃便拿出了几个馒头掰碎分给孩子们。

        “一共买了三十个,够了。”渊宏坐在椅子上,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那位笑容满面的修女。

        “有几个年纪大的需要多吃一点,待一会儿神父还要给后边的难民分发食物。”琉璃轻快地说着,然后又看着心事重重的渊宏问道:“对了,你不是说你要给你的父母发电报吗?”

        “电报局今天挤满了人,但是军事上的还没有处理完,我就走了回来,你知道的,战争时期,军事电报一向繁杂而且占据优先地位。”渊宏无精打采地说到,他在众人都没有注意的情况下摸了摸琉璃的手。

        “那么战事有好转吗?我看这几天街道平静了不少,枪声也少了许多。”琉璃说完,她的几个同伴也立马点头:“对啊,这几天似乎战斗没有那么激烈了。”

        渊宏咬了咬嘴唇,然后叹口气:“情况好不到哪儿去,日军可能要从杭州湾进发,我听到不少军官说蒋介石的军事方针出错了。”

        “天啊。”琉璃的嘴唇不禁发白,然后过了好久她那颤抖的心才平静下来。

        那些孩子们很多已经知道了日本人是什么概念,他们抱紧了琉璃和其他的修女,但是他们抱得最多的还是琉璃,因为她声音最温柔,体态最优雅。

        “琉璃,吃完饭你先跟我一起出来吧。”渊宏站起来然后站在教堂内的院子里,琉璃点头。

        渊宏深知战事已经到了恶化的阶段了,但是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现在国军依旧掌握着上海,但是上海的难民数量与日俱增,蒋介石会怎么做?

        他吸着烟,然后苦恼地看着院子上种植的树,那树叶已经枯萎,随风飘散,就像自己的生命。

        渊宏回过头,看到神父也站在窗台边看着自己,渊宏与他对视一眼然后互相微笑,但是渊宏也知道这是因为这个人,琉璃才不愿意跟自己一起离开上海。

        他抖了抖烟灰,又吸了好久,等到琉璃出来的时候,渊宏才按耐不住自己的心情,加快了步伐。

        他们走在租界里,地上到处都是难民,他们打滚,或者平躺在地面上,充满灰的黄脚板裸露在风沙中使其有些白裂。

        琉璃与他到了那个小屋子,这是他们私会的地方,琉璃换上了裙子,这里已经放了五套崭新的时髦衣服,琉璃依旧钟爱最初始那条黄色裙子,她看到渊宏不断地点烟,然后看她换上衣服。

        “你怎么了?心情不好?”琉璃坐在渊宏的腿上,她用自己的脸去揉渊宏的脸,渊宏每次都感觉十分舒服,但是这次他明显没那么容易就笑起来了。

        “想其他事情,想让你陪着我。”渊宏灭了烟,把剩余半根烟丢在口袋里,他捧着琉璃的脸蛋:“我憋屈了太久,这上海就是一座死城。”

        “怎么会是死城呢?这里许多的设施依旧是开着的,我们可以做许许多多有意义的事情呢!”琉璃整个身子都坐在渊宏的腿上,渊宏情不自禁捏了捏琉璃的臀部,琉璃热烈地吻了渊宏:“要不是因为你,教会可真没有这个能力救这么多人!高登神父说他十分感谢你,他说他要联系在美国的哥哥给他们帮助。”

        “高登神父对于你来说是父亲一样的存在么?”渊宏没有看琉璃,他吸了吸气。

        “对啊,他养育了我,我不能在危险的时候离开他。”琉璃让渊宏的头埋在她酥软的胸口处,这么几个月的甜蜜时光,他们已经可以熟练而又不加掩饰地表达爱意了。

          渊宏突然感觉世界都宁静了:“你以后不跟我结婚怎么办?”

        琉璃吐了吐舌头:“那你骂我,打我都行。”

          渊宏哈哈一笑,他把脸靠在琉璃的脸上:“我现在就想打你,你这个小妮子。”

        琉璃知道自己连累了渊宏,她嘻嘻笑了几声,然后便跪在地上对渊宏诚恳地说:“那你惩罚我吧,我今天就是你一个人的小妮子,我反正是你一个人的女人。我只愿意做你的小女人。”她抓着渊宏的脚踝,然后露出从容的笑。

        “你真的太可爱了。”渊宏忍不住抱起琉璃,琉璃比他小一个个头,渊宏有时候觉得琉璃像个洋娃娃,“你真的是一个教徒吗?”

        “我不是教徒!我是李渊宏的小妮子,我是你唯一的女孩儿,我等着你娶我呢!。”琉璃晃动了一下小脚,然后任凭渊宏抱起自己,她的声音略显娇嫩,让渊宏开始了热烈地索吻。两个人欢愉了一阵,渊宏才觉得心里踏踏实实的。

        “今天我们可以去饭店吃饭,然后带你去听音乐。”渊宏的目光扫视到了琉璃的长袜,最后又把目光收了回来。

        高登神父在教堂里写日记,他已经不喝咖啡了,这段时间他总是要站在高处观望教堂外围,然后收拾美国国旗,偶尔他要去见几个访客,那些访客都愿意带高登离开上海,但对于那些难民,他们无能为力。高登能争取的只有琉璃的位置。

        他思索再三,对于自己的心头肉,神父总是抱有不一样的情愫,他见到琉璃的第一眼就知道琉璃是一个机灵的女孩儿,神父希望她能去美国上大学。

        他转了转眼珠子,然后合好日记:“或许每天都是巴士底狱沦陷的日子。”

        他走下楼,看到修女们忙来忙去,然后便问道:“琉璃去哪儿了?”

        “跟那个大善人出去了。”一个人说到。

        高登有些惊愕,然后又痴痴地看着门外:“渊宏... ...”

          高登在内心里对渊宏有些忌惮,虽然渊宏帮助教堂很多,但是神父却清楚渊宏并不信仰基督教,他经常思索渊宏为什么要如此做。

        他走在教堂外,拿起了一把大扫帚扫了扫落叶,其实不少树早就已经光秃秃了,少有的落叶竟然成为了生命的希望。

        他很害怕哪一天树木完全没了叶子。

        一辆大卡车搭载着军士从他面前穿梭而过,他们面无表情,长久的战争已经让许多人麻木起来了,高登激昂的心在冰冻的教堂中持续保持了几个月的热火,许多人害怕他这样燃烧下去迟早会让自己枯萎。

        下午时分,琉璃才换好修女的服装和渊宏一块儿回来,高登神父给了渊宏一杯威士忌,随后便让琉璃去打扫自己的房间。

        高登在这年轻女孩儿中看到了他之前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情感,他不安地目送琉璃的背影,然后对渊宏说:“淞沪地区还有七十万士兵,他们能守到何时?这样魔鬼一般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他的口音很重,渊宏喜欢会说中国话的美国人。

        “大概快是个头了。”

        “我有个问题,不知道可不可以问你。”突然,高登问道。

        “什么?”

      “你有妻子吗?”

        “妻子?我没有。”

        高登便坐在椅子上:“怎么没有妻子呢?你的条件足够让少女追逐。”

        渊宏心里有了抵触,他面色变了变:“这是两码事,我只要我爱的人。”

        高登神父眼色微微闪烁,然后才背过手站起来:“渊宏,我以为你会离开这里。”

        渊宏敏锐地明白了什么,高登似乎觉察出了自己和琉璃之间的情感,他是在不经意之间警告自己不要跨越雷池。

          “我爱上了一个人,我便会不放弃。”他转过身,离开了教堂。

          神父走在楼上,他的双眼一刻也没有离开琉璃,琉璃在打扫房间,她注意到神父的脚步然后不禁颤抖了一下身子看着神父。

      “琉璃,以后外边的事情你不用处理了,你待在教堂里哪里都不需要去。”神父侧过脸,神色严肃,“蒋介石还在期望国际调停,这太天真了。”

        一只麻雀飞到了屋檐上,琉璃看了一眼那窗户外麻雀探出的小脑袋,然后默默地看着地面。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勇气抗拒一下高登,高登那慈爱的眼神一时也没有减弱,他是个伟大的人,心里念着都是伟大苍生,琉璃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顽固的男人,她有时候觉得渊宏也不过如此。

        她晃晃脑袋,觉得脑子很热。

        “你身体难受?”高登惊讶地问道。

        “不,我只是觉得自己被凝固在了冰里,当热火奔涌的时候,我就喘不过气来,我想变成水自由自在地游,但是我又眷恋冰的安全和甜味。”琉璃抬起头,她抓着自己的衣领,似乎已经要窒息了,她的眼睛里有着迷离。

        高登此时脸庞有些痛苦,他略微苦笑,然后捏着琉璃柔弱的肩膀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叨到:“梭罗说过这么一句话:水,总是会臭的,正如感性一样。”

        教堂里的墙壁容易浸水导致黏糊糊的,大家都喜欢在阳光底下晒着,互相聊天,没有人注意到在彩色玻璃内,琉璃那忧愁多情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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