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生命中的一道桥,现实在这边,梦想在那边。这是他时间长河里的一道桥,命运在左手,希望在右手。这是他记忆中的一道桥,故事在昨天,期待在明天。他曾经憧憬过、向往过、青睐过,他曾经在梦中、在书里、在图书馆里,翻过它,翻阅过这座桥。
陈芷洛在涅瓦桥上胡思乱想着,底下是潺潺的河水,顶上是飒飒的星光,这天地之间,这方寸之上,一个极渺小又伟大的存在,一个极平凡又极骄傲的过客,在涅瓦河蓝色的波涛之上,在黛青色的东正教建筑之下,无聊又无奈地眷恋着,他看着楼上的窗,窗里面仿佛有人在看着他,就好像云间有一位怪客在凝视着他,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吗,他最喜爱的作家,20多年了,小陈变成了老陈,小生变成了老生,总算来到了他的故乡,魂萦梦系的异乡。
陀思妥耶夫斯基啊,我来了,你在哪儿?老陀啊,陀氏啊,你把我安排的妥妥的,你把我治愈的妥妥的,每一个浪花都是你的呼唤,每一个斑驳的台阶都是你的叩问,你无数次的走过圣彼得堡的白夜,就像我无数次的幻想过与你畅谈。
可是,今天,今夜,今时,我赴约而来,你却消失不见,消失在涅瓦河梦幻般的水波之中,消失在今夜这仙境一样的烟雾中。
尽管旅行团的导游一再的催促,陈芷洛却顽固地停留在涅瓦桥上,他决定陪伴这千年明月,渡过一个不想后悔的白夜。这时候一个雾一样的影子悄悄地出现在他的身边,一个姣小的身体,曼妙的脸。
事后,对方一直坚称自己叫做陈曼娜,尽管他明白这个名字肯定是假的,因为他在小说里面也写到过这个女主角,对方一定是在哪里看到了,当然这是个烂大街的名字,但是这个名字能烂到圣彼得堡大街,这也太巧合了吧。
陈曼娜长了一张方脸,微胖,看起来肉肉的,柔柔的,身材保持得很好,让人想犯罪那种,又让人不忍心犯罪那种。
那夜他们聊了很多,关于现在,关于未来。关于艺术,关于梦想。关于音乐,关于电影。
陈芷洛惊讶的发现,这女孩的观点和他是如此相似,仿佛世界上的另一个我。她不是搭乘旅游巴士的团员,她是俄罗斯自由行,从乌克兰一路过来,逃离那场战争,也躲开昨日那场爱情的灾难。
于是他们在桥上翩翩起舞,惹来了行人驻足,这让他舞兴大发,将街舞和爵士舞结合在一起,人们从来没见过这样激烈而又丝滑、这样神经病而又神奇的舞姿,他们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整个城市的灯火为他们闪亮。
他喝了三杯伏特加之后,笑称自己只是个不合格的二流作家,只会写散文不会写小说,他说他应该去画画,早点转设计就不至于今天。陈曼娜用嘴阻止他继续说话,他陷入了一团冰冷而又热烈的火焰之中,他像冰淇淋一般融化。
明天将往哪里去,陈芷洛点上一支烟,回味着她的话,你还是得随旅游巴士回上海。他吐出烟圈,笑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就好像是我的分身。”
陈曼娜抚摸着他的肩膀,说:“因为我就是你,你以为呢?”
“这是一个比喻吗?还是…”
“这还真不是一个比喻。我不属于现在,我来自未来。”
陈芷洛的烟灰落在身上,“什么?你…”
陈曼娜:“在一百年后,科技十分发达,我们把你的手机讯息提炼出来,用人工智能合成了一个女机器人,也就是我。我是一百年后被送来告诉你一些事情的。”
“What?那做得那么好,像真人一样?”
女人点点头,说:“你的文学作品影响巨大,不单是在艺术层面,也影响了政治经济。所以上面觉得你很重要,你需要回到上海继续创作,而不是留在俄罗斯。”
“哈哈哈…”陈芷洛爆发出了一阵狂笑:“真能编,哈哈,继续编…”
女人端起红酒,茗了一口,转头看着他。
陈芷洛猛的掐了她一把,对方没有反应,他才醒悟过来,这可能真的是个机器人。这下好了,搞大了,他得静一静,捋一捋思路,自己真的那么重要吗?如果真的那么重要,为什么他的生活要搞得那么坎坷、颠沛流离。
反正不管机器人也好,不是机器人也好,此刻他是幸福的。他就想和女人度过这一晚,这一晚、这一刻是属于他的,属于永恒的,他只想抓住这一刻,抓住梦中残留的一丝清醒,抓住最后的疯狂。
他的心在颤动,手在颤抖,伏特加像火烧,像瀑布一样流。
哦,不,手机,他意识到自己一激动,手机掉到了伏特加杯子里。再一看,身边的陈曼娜,少了一只胳膊,少了一条腿,身体在闪烁,头颈消失了,脑袋变成荧光。
一分钟后,陈曼娜完全消失,留下一句话,算不上是一句话,“嘁哩喀喳,叽叽哇哇…”
美好的,浪漫的,梦幻的,突然之间,和陈芷洛没有了关系,再见,再也不见。
陈芷洛哑然失笑,从现在开始,没有人能让他干嘛,人生也就这样,反正都一样,反正一样朦胧。他没有什么让世界和平的野心,他只想过过小日子而已。
明天去哪里,左边是乌克兰,肯定不去,右边是库页岛,上面是北冰洋,连只企鹅都没有,否则他还能和企鹅一起开个派对。要不然偷渡去阿拉斯加,他认为没有这个实力,杰克•伦敦的小说他又不是没看过,向斜上方四十五度度走,就会变成冰。
三月的一个早晨,陈芷洛在上海的一栋老洋房醒来,此刻很多小区犹被封锁,惊蛰未至,猫若虎行,阳光穿透了晨雾,百合花还未开,无名白色小花已荼蘼。
一首歌响起来,顽强地唱着:“你是梦吗?朋友,是真的吗?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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