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仇家一共有三个孩子,老大是仇家老爹仇仲与前妻生的,是个女儿,只有个敷衍的名字,叫做大娘。
另外两子,是继室邵氏所生,仇家老爹得子甚喜,取名仇福、仇禄,若再有三子,定要叫做仇寿了,福禄寿三全,是多么让人羡慕啊!
那年头男尊女卑的风气盛行,仇家老爹也免不了要重男轻女起来,只是这仇大娘可不是个任人拿捏的,一个不高兴,便与老爹争辩,一个不满意,便对着继母横眉冷眼,那邵氏本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根本拿不住她,仇老爹自己偏心,却对仇大娘没有任何愧意,于是家宅不宁便是常事。
为求得耳根子清静,仇家老爹把仇大娘远远嫁出去,回来一趟极不容易,大娘对老爹继母便愈发不满起来。
女儿本就是嫁出去人家的,泼出去的水,仇老爹也不指望她怎么样。不过后来,也不用他操心这些了——仇老爹在一次兵乱之中被贼人掳了去,不知所踪。
老爹没了,继母与两个幼子守着过,温饱无忧,不过仿佛再也没有回来的必要,于是,仇大娘与娘家不来往,持续了很多年。
2
仇大娘在夫家,生了两个儿子,后来丈夫死了,她便带着两个儿子过活,她本就是个强势的女子,也不喊苦喊累,只一力艰难支撑。
好在,大儿子已经可以干活赚钱,小儿子也养到好几岁,能够给她来回跑个道儿送个信儿的,她也轻省很多,眼看着日子也有盼头。
这一日,突然接到了娘家那边的消息,是一个贩货的恰好去了仇家那个村子,带回来的消息,说如今大弟弟不知去向,家里的田产被贼人瓜分,继母病倒床上,一家难以为继。
那来送信的邻居,只告诉大娘,让她快些回去,看看还能抢些家里的田产回来,省得便宜了别人。
大娘听到消息,赶紧就收拾了一下,把家给了大儿子照顾,自己带着小儿子就往多年不回的娘家走。
说不惦记是假的,但是仇大娘不会承认自己是担心,她告诉自己,我就是回去争家产的。
3、
进屋里一看,满眼凄凉景象。
一个细弱得像豆芽的少年迎了出来——这是少年仇禄,仇大娘的二弟,仇禄半天才认出来这是大姐,竟然哭了起来,大哥的事儿发生的突然,母亲病倒,他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姐姐回来,总也有个商议的人。
待大娘进了屋,锅冷灶凉,满室冷清,继母在床上躺着,一脸的病恹恹,大娘忙起火烧水,下米煮粥,让一家子吃口热饭,再做打算。
待吃完了饭,大娘便问起了家里的种种,少年仇禄,便哭着对长姐说了这些年家里的遭遇。
4、
自从仇老爹失踪了,家里没了顶梁柱,便是内外一起,都开始欺凌孤儿寡母。
家里有个仇老爹的远房叔叔,见侄儿不在,幼子没有长成,便要谋夺家产,硬逼着邵氏再嫁,私底下竟是连人家都选好了,只等着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他好里外通吃。
邵氏没得选择,每日免不了要抛头露面处理家务,便有恶毒语言流传开来,说她品行不端行为不检,不过,这流言也让叔叔找的那个人家打消了念头,再也没人想要娶邵氏了,作风问题一旦被传的神乎其神,女人哪里还有翻身之日?不过倒也让邵氏得以陪伴在幼子身边。
在这内忧外患下,邵氏渐渐地便觉得身体垮了,支撑到长子福儿十六,给他说了亲,邵氏便卧床起不来,好在家里有福儿夫妻支撑着。
福儿的妻子姜氏是个贤良能干的,每日打点家务,照顾婆母,周到细致,一家子眼看苦日子就熬出头了。
4、
毁就毁在,福儿不成器,是个败家子,耳朵根子软,听了小人谗言,先是谋着分家,好占了大半家业,但是,在妻子姜氏那里就碰了钉子,没分成,被妻子骂了一顿,臊了一鼻子灰。
后来每日回家看哪儿都不顺心,便偷偷拿了家里银子去赌,偷了家里东西去卖,满屋子的东西,被他快折腾光了,被母亲发现,这下子不分家也不行了。
不过,不管分家不分家,儿媳姜氏都与邵氏相依着过,周到照顾,十分尽心,这个儿媳,实在是无可挑剔。
分了家之后,福儿更是无所顾忌,开始吃喝嫖赌夜不归宿,分家得来的产业,都被他败光了。
这还不算,有一日他与当地一个混世魔王对赌,输了拿不出来银子,当也无可当,那歹人人称赵阎王,便要打断他的腿来抵债,福儿一怕,便说拿自己的妻子姜氏抵债,签了契约文书,那歹人才放了他。
福儿出来以后,自觉无颜见家人,便逃出去不知所踪。
5、
待到一伙歹人到仇家拿着契约劫了姜氏去,家里才知道福儿竟闯出了弥天大祸,把老婆都搭了进去,邵氏受了惊吓,命在旦夕,禄儿急中生智,赶忙告诉姜氏的娘家去救人。
好在姜氏的娘家是个可指望的,那姜氏被赵阎王用强,被逼着拔了簪子就扎了自己脖子,那个当口,姜家人跟着官差来,把姜氏救了回去,也惩治了那个恶人,那赵阎王被县老爷送去见了真的阎王,被杖毙,一命呜呼。
只是,姜氏回去娘家,恨了把自己老婆都卖了的福儿,再也不肯回来,仇家家产失了大半,又没有得力的人,便落的这凄惨景象。
仇大娘问,那也是你告诉人给我送信的?禄儿说,那没有,我不知道是谁给你送的信,两人心下都有疑虑,实在猜不到是谁。
唉,是谁也不重要了,仇大娘回来,一家子就有希望。
6、
仇大娘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那是骂街也张得开嘴,打架也伸得出手,如今的家里,就是缺这么一个活阎王,才制得住外头那些牛鬼蛇神。
照着禄儿的说法,福儿出去赌就输得一败涂地,怕是被人出老千算计了,不知道这个后头的人是谁,属实可恶!
为今之计,只能先报官,把家产往回要一要,仇大娘让禄儿给写了状子,递到了县衙里,求县老爷给做主,让仇家这一门子老小,有个指望。
那县太爷是个视赌如仇的人,最恨人聚赌,听了仇大娘慷慨陈词,也是心有戚戚,知道那一家老小,病的病、弱的弱、跑的跑,也是不忍心,便许了仇大娘所求,严加查访,果然,那赌局是为诓骗仇福特意设的,有诈欺之罪,整治了贼人,将仇家的财产一一追回。
有仇大娘坐镇,谁也不敢在老虎头上拔毛,仇大娘恼了张口就骂,怒了伸手就打,手边有啥就抓啥,因此,恶邻自然也不敢再来侵犯。
一年以后,仇家的家业不但稳固,还有所增加,禄儿也好好读书,等着科考,再娶个好媳妇儿,也就安稳了。
老大福儿的妻子姜氏,虽然久居娘家,但是大娘一日都不忘照拂,隔些日子,就送了衣服吃食、名贵药材,跟姜家说,姜氏永远都是仇家人,应该仇家养,虽然姜氏对福儿多有怨恨,对于自己的婆母和这个姐姐,倒是感激。
仇大娘虽担着个悍妇的名号,做事儿倒是极为仗义,继母邵氏,在女儿的照顾下,渐渐地纾解了心情,恢复了健康,母女两个有事便一起商议,愈发亲密,胜似亲生。
7、
流言又是四起,这一次,是奔着仇大娘来的,说仇大娘一个嫁出去的女儿,为了娘家操心至此,断没有以后会放手的道理,看着吧,那仇禄儿以后成婚娶妻,仇大娘定不会往外掏一个钱。
流言当不得真,偏偏就是有人信,渐渐地,禄儿真的就没人给说媒了,邵氏和大娘真是有苦难言,大娘只恨抓不到那烂嘴造谣的,否则非要他不得好死。
不过,吉人自有天相,禄儿的婚事,竟是很快就有了着落。
这天,禄儿去了学孰,很晚才回来,回来讲,与邻人姓魏的相遇,他说带自己去看一处风景,是一个好别致的花园,刚到了门口,那姓魏的,便说要去方便一下,让禄儿自己先进去,这一进可不好,那园子竟然是当地首富范子文范公子的私宅!
以前就听说过,有人私闯了范公子的宅子,被乱棍打死,连县太爷都不敢问,当时就把禄儿吓得跳进了那园子里的池子。
幸好,范公子对禄儿没有多加责备,反而着人给他换了干爽衣服,又让人送了他回家,听禄儿说到这里,邵氏和大娘才放下心来,叮嘱禄儿一定防着那姓魏的,真不是个好人!
过了几日,那范公子差人来问邵氏和仇大娘,自己有个女儿待字闺中,可否让仇禄儿入赘范家,邵氏大惊失色,不敢答应,仇大娘倒是喜出望外——这范家的门第,真是抬举弟弟的人品啊。
于是大娘赶紧着了两个媒婆子上范家说亲,又备了一份大礼,给范家的小姐下聘——虽不能与范家一搏高低,但是心意是十足十地做到了。
于是,仇禄儿的婚事,就此尘埃落定,婚后,便随了那范家小姐,名叫蕙娘的,入赘到了范家,夫妻情谊甚笃。
第二年,仇禄儿又中了功名,因着在岳丈家里总是被小舅子看不起,一气之下便带着蕙娘回了仇家,蕙娘出嫁从夫,又带了仆婢过来,一家几口,日子过得颇是顺心。
8、
仿佛是命中注定一般,只要是仇家的日子过得太平了,便会生出事端来。
好模好样的,官差忽然破门而入,在仇禄儿的放里面搜出来了梁上君子别处得来的赃物,仇禄儿被盖了个窝赃的罪名,证据确凿,竟然无从分辨。
于是,仇禄儿竟被判了流放,归期不定,举家哗然。
禄儿的老丈人使了银子上下打点,才免了自己女儿跟着去边疆受苦,禄儿却不但逃不掉,还得把家产都充公。
仇大娘顾全大局急中生智,把两兄弟分家时候的契约拿了出来,证明家产都是在仇福儿名下,才保全了家里的财产,不然一家子又要陷入绝境。
仇禄儿想到自己,这一去怕是无有归期,便狠心与妻子蕙娘和离,而自从犯了事儿,范公子就把蕙娘接了回去,保护得严严实实。
禄儿于是把和离书交与范家人,自己与老母、姐姐告别,便往北去了。
这一路风雪路途遥啊,何日是归期,仇大娘扶着邵氏,用眼泪给弟弟送行。
9、
禄儿走了几个月以后,家里忽然进来一个花子,那人满身污垢,衣衫褴褛,头发胡子都老长,形状十分狼狈。
那花子进来便放声大哭,把两个妇人吓得不轻,仔细一看,这花子竟然是久不见的仇福儿!
原来那仇福儿当初闯了祸,自己也知道无颜见家里人,便一路走出去,越走越远,渐渐地,身上无从花用,竟是以乞讨为生,也不知道自己在离家几千里的地方。
有一日在路上遇到个吃饭的人,那人盯着他看了半天,哭着认出来他,那就是去往流放途中的仇禄儿!
禄儿与哥哥哭了一场,便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与哥哥穿上,又把怀里的银子掏出来给哥哥带上,让哥哥赶紧回家,仇福儿这才回家来。
如果不是弟弟流放遇到,哥哥仇福儿恐怕再也没机会活着回家了,连死了都回不来!
10、
仇福儿回来了,可是身上还是背着案子,仇大娘用胳膊粗的棒子,当着邵氏的面,狠狠地打了他一顿,当他给家里招祸,又对不起姜氏的惩罚。
福儿经历一番生死劫难,总算是有了点做人的心得,只是低头承受着,口里喊着姐姐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最后,仇大娘恶狠狠地说道,如果你再做不是人的事儿,我便大义灭亲,把你交给官府处置。
说完了,自己也哭了——哪有姐姐不疼弟弟的?可是如果不狠心,弟弟也不能出息啊!爱之深,责之切。
于是把福儿养到了家里,待他只如同仆人一般,半年过去,那福儿竟然没有半分怨言,大娘心想,这是真心改过了。
11、
审查了仇福儿还算可靠,是真心改过,仇大娘才给姜家送了信,要接了弟媳妇回来,那姜氏知道了,回到,我是仇家什么人,以什么身份回去呢?说起来还是咬牙切齿。
邵氏听闻儿媳妇如此决绝,只道这媳妇是不会回心转意了,仇大娘倒是不这么认为——如果真是绝情,就不会骂得这么狠了,如今这样,还有转机。
仇大娘便让仇福儿自己上门去给媳妇认错,跪在地上让姜氏指着鼻子骂了好几个时辰,一声都不吭,直看得姜家母亲都看不下去,服了仇福儿起来,让姜氏跟着回去。
姜氏便说道,我与你本来已经恩断义绝,但是婆母和姐姐待我有恩,我回去不是为你,是为着这两个人,回去之后,我与你各顾各的,我只当是在你家出家为尼,带发修行了。
仇大娘听闻弟媳要回来,便雇了四匹大马的马车去接了回来。姜氏还没有到门口,远远地便看到,婆婆邵氏,跪在门前替儿子赎罪,迎自己进家门。
姜氏下了车与婆母哭作一团,仇大娘也是泪光隐隐,这几个妇人,都是这尘世中的苦命人,男人都靠不住。
12、
姜氏回家,仇大娘便要将家里内外的,都交给姜氏打理,自己要走了,回家去,自己继续守着孩子过日子。
仇福儿和姜氏,跪求她留下来,继母邵氏也舍不得她走,这几年她早就变成了家里离不开的人了。
情意难却,再说,禄儿还没有着落,仇大娘便留了下来,也幸好,福儿已经稳重懂事多了,可以依靠,家里三个妇人互相商量着,境况便渐渐安稳了。
13、
话分两头,禄儿到了极北莽荒之地,投身到大将军帐下,做一个仆役,远处流放的,多是到此。
那地方又冷又干,将仇禄儿一身细皮嫩肉吹得跟锉子一样粗糙,况他一个读书人,做不得力气活,整日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好在管事的发现,这个年轻后生,竟然是识文断字的,便着了他做些账目,不叫他做力气活,禄儿的境遇才好了些。
与这些仆役一起吃住,有次闲聊,旁边人便问禄儿,为何沦落至此,心里苦闷的禄儿,便把自己的家事和盘托出,一帮子人听了都为他鸣不平。
禄儿的话,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这人是给将军养马的。听了禄儿的来历,便更加细细打听了很多细节,末了,他惊呼一句,你是我儿啊!
14、
仇家老爹仇仲老汉,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遇到家人,父子二人相认,免不得促膝长谈,说道禄儿被诬陷流放,仇老爹简直要气死!当下便去了将军的门前喊冤,让将军给做主。
这个大将军是个极为耿直的人,最恨人卖弄手段害人,将军知晓了仇禄儿的冤仇,便休书一封,让仇禄儿回家来告状,洗刷冤屈,分手时候,禄儿跟仇老爹说,一定回来为他赎身,父子俩刚刚相聚,便再次别离。
禄儿全须全尾地回了家,又带回了多年失散的老爹的消息,一家人不禁喜从中来。
可是此时,房子又被烧了,原是隔壁邻居家里着火,谁知那火却是越救烧得越旺,最后家里只剩了两间屋子,一家人凑合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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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毫不保留,把体己钱拿出来给家里修房子,无意之中,发现,那房子的地底下,竟然都是银子!
这下子,两兄弟不但把房子修了起来,更是连着父亲的赎身钱都有了。
房子修好,一家人高高兴兴地住进去,仇禄儿又去求了丈人,把蕙娘接了回家,夫妻团聚,那蕙娘当日本就不要和离,和离书送了去,便撕碎了,不再提起,只一心等着禄儿回来,这夫妻两个还是有些福气的,这么快就团聚了。
过了些时日,仇老爹也回了家,一家人聚齐了!
16、
仇大娘这几年替着娘家出头冒尖的,如今,两个弟弟都成长起来,老爹也回来了,她觉得该是自己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两个弟弟和弟媳都不让她走,一则,若是没有这个母老虎,这家早就败了,弟弟们也没有这一天,还来不及报答;二则,长姐早寡,家里又没个依靠,怎么能忍心让她再回去独自支撑?
仇家老爹和继母邵氏,也诚心留仇大娘,仇老爹把家产分了三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不偏不倚,一人一份,让大娘安心在这里住着,一家人在一起有个依靠。
仇大娘便安心地留下来,与家里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如今,也不用做个母老虎啦,家人都在身边,都可以保护她啦!
只是,那把火着实让家里人转祸为福,到底是谁干的呢?嗯,可能意外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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