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弄蛇人

应该从初中开始，自己的身体好像就失去了沉迷于动画的机能。到了初中毕业时，校友纪念册兴趣一栏上的内容便从“画漫画”彻底变成了“看电影”。这时候，具有共鸣的现实或许比柏拉图的美好想象更能吸引我的兴趣。而且我也开始承认，这个世界，事实上并不完全是美好的，自己讨厌的东西很可能也会永远存在下去。如果我无法彻底战胜它，那么就不妨学会与它相处。所以越是与现实靠近，就越发本能似的喜欢具有黑暗基调的影视作品。到了现在，在《大圣归来》和《大鱼.海棠》之后，中国动画的话题越发火热。当我回想国产动画的黄金年代时，一部在小时候给我带来阴影的动画短片，转身变成了让我现在感兴趣的一种动画类型，在我脑中越发清晰起来。

这个动画短片，就是《九色鹿》。

几乎每一遍都是，躲开了电视里所有播放新闻联播的频道，找到了中央六里的《九色鹿》，然后搬出小板凳，抬着头看。动画的内容并不是一个童话故事，看起来它更像是一个神话寓言。怪力乱神的东西，到现在我都很是喜欢。在荒凉无际的沙漠，商人驼队被困在沙暴之中，神鹿出现，所有人被救。小孩子们总是喜欢这种具有绝对能力的角色设定，因为它不只法力无边还至纯至善，有它在，世界不可能不美好安全。这只神鹿来源于《鹿王本生图》，而这个作品在敦煌壁画上一直留存到了现在。九色鹿是释迦摩尼的前世，这使得整个故事具有很强的宗教色彩。而善因善果，恶心恶果基本便是整个作品的主要内容。

按理讲，此片对于儿童来说再好不过，但小时候它却给我带来了不小的阴影，之前不明所以，现在，可能懂了一些。阴影，来源于弄蛇人。弄蛇人不幸落水，在将死之时九色鹿及时把他解救，并求他不要让别人知道看到它的事。弄蛇人感恩不尽更信誓旦旦做出承诺，但之后弄蛇人为了功名利禄仍旧把九色鹿的行踪告诉了国王。虽然最后九色鹿终被人发现，但佛光普照的它抵挡了士兵们射来的箭，并揭开了弄蛇人的丑恶嘴脸。弄蛇人得到恶果，跌落湖中溺水而死，众人受到感化，动画圆满结束。

现在看来，童年到此时，大约二十年，随着社会价值观的渐渐畸变，整个故事内容好似变成诱饵，尖锐的鱼钩刺穿了弄蛇人，并让九色鹿把真相带到了九霄云外。九色鹿虽然惩罚了恶心，但并没有指出恶因。故事虽然圆满结束，但世上还有更强大的恶念。

弄蛇人的形象总能让我想起《指环王》里的咕噜，瘦骨嶙峋，善恶同在，甚至分裂。当然，弄蛇人是人，现在看来，他甚至是一个正常人。弄蛇人本是市井里的普通小人物，他看上去有些胆小怯懦，面对不公时表现的是一种妥协姿态。在市井当中，他的钱被人偷去，盗贼明明在身边，无证无据，他不敢反抗。在面对欺凌之时，他说：“我再去采更多的药，抓更大的蛇。”可见，作为受害者，他并不是转身去侵害他人，而是把行事转向了积极的一面，这，也算是一种善念。那么，他又如何生起恶心并背叛了九色鹿呢？

杀鹿者另有其人，那就是国王。王后想要鹿皮，以死威胁，不依不饶，国王宠幸王后并下诏全国寻找九色鹿。看到重赏的告示，弄蛇人马上利益熏心，但随后又深陷违背誓言的恐惧当中，便回头离去。之后官员把重赏的黄金和官帽摆在市井，弄蛇人看在眼前，最终没有抵挡的住诱惑。这时，如果我们与弄蛇人换位思考，我们会作何选择呢。生为国民，国家为大，而一国之君更是万人之上，国民生活在此，听命于国，又有何错。

如果深究，再看九色鹿。想要杀害九色鹿的并不是弄蛇人，他也没有那个能力，他最多是一个信息的传达者。杀心的来源和有执行能力的都是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一面是不知其因不知后果的承诺，一面是强大的国家意识以及国家所给予的丰厚回报，我相信，假如有十个“弄蛇人”，选择告密的并不在少数。更何况，在动画中，他是那样一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被所有人所鄙视捉弄的弄蛇人。

所以，现在看来，让我产生阴影的或许并不是动画里的另类画风，异域的音乐，弄蛇人的丑恶形象，而是那个有着至高法力并至纯至善的九色鹿。它作为神鹿，看似在王权之上，但实质上却默许并肯定了残暴的封建王权，并与统治者站在了一起，借用因果逻辑，通过一次缥缈的承诺，一个极大的诱惑，联手把一个社会最底层的普通人杀死，完成了一次杀鸡儆猴的震慑。

而弄蛇人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始终处在社会中最底层最尴尬的位置。他由一个正常人变得不人不鬼，身体肤色由黄变黑，眼球变黄再变红，跌落水中，手里还不忘握着写有重赏的告示，头被黄莺鸟啄破，最终，溺水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