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让我们重读《红楼梦》吧66
袭人去了王夫人那边一趟,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该说的话都说了,该得到的也都得到了。所以,接下来,曹师就安排宝玉同学赶紧参与到剧情中去:袭人一回来,“正值宝玉睡醒,袭人回明香露之事。宝玉喜不自禁,即命挑出尝试,果然异妙非常。” 这一段文字设计巧妙,不仅仅宝玉同学“重新上线”,曹师甚至还煞费苦心地用“香露”遮掩了一下自己暂时让宝玉下线的意图,同时闭合“香露”这条目前无用的线索。
宝玉记挂着黛玉,“满心里要打发人去,只是怕袭人疑心,便设一法儿,先使袭人往宝钗哪里借书去,袭人只得去了。” 从这种安排,可以看出宝二爷虽然懵懂,但对袭人的性情却很了解,清楚哪些事情不能让袭人知道。这也是曹师增加情节复杂度的惯用手法:总不能袭卿前脚刚从王夫人处受了重托,这边后脚一进门就抓住宝玉的把柄,那样就不是直白,而是小白了。
袭人出去以后,宝玉喊来晴雯,让她去看看林姑娘,还说如果姑娘见问,就说我已好了。晴雯不以为然:“白眉赤眼的,作什么去呢?到底说几句话儿,也像件事。”宝玉道:“没什么可说的。”晴雯只是个 性格直爽的丫鬟,心思还很纯净,她想不通,于是说:“若不然,或是送件东西,或取件东西,不然我去了怎么样搭搧呢?”宝玉“想了一想”,便伸手拿了两条手帕自撂与晴雯,笑道:这又奇了,他要这半新不旧的两条手帕自作什么?他又要恼了,说你打趣他。”宝玉就笑道:“你放心,他自然知道。”
这段对话的重点,其实就在于宝玉最后这一句:“他自然知道”。曹师用这句话设下了一个伏笔,后文自然会显现。
晴雯一头雾水地拿着帕子往潇湘馆来,只见丫鬟春纤正在栏杆上晾手帕子,见他近来,忙摇手说:“睡下了。”晴雯进屋,见“满屋魆黑,并未点灯,林黛玉已睡在床上。”
曹师这一段文字,是为了通过晴雯的视角,顺带着描写黛玉潇湘馆的日常生活起居。
黛玉在床上问来人是谁,晴雯赶紧回答。黛玉就问“作什么来了?”晴雯回答道:“二爷叫我给姑娘送手帕子来了。”黛玉听了,“心中发闷”,还没想清楚宝玉想做什么。就问晴雯:“这手帕子是谁送给他的?必定是上好的了,叫他留着送别人罢,我这会子不用这个。”晴雯就笑道:“不是新的,就是家常旧的。”
黛玉听了,“越发闷住,着实细心搜求,忖了半日,方大醒悟过来”,连忙说:“放下去罢。”晴雯一向直来直去、有一说一,心里单纯得很,回去想了一路,仍“不解何意”,宝玉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放心地安排晴雯代劳。这里的“半日”,其实是曹师的夸张手法,看似时间很长,实际仍是一瞬。之所以这么夸张,是因为曹师要让大家看到,黛玉虽然早受《西厢记》熏陶,但心底仍很纯洁。类似的例子,后文还会遇到。
晴雯离开之后,潇湘馆重新变回黛玉自己的空间。于是,曹师继续给黛玉安排了超大量的心理活动描写。先写黛玉体会出了帕子的意思,“神魂驰逸”,心里再次可喜、可悲、可笑、可惧、可愧,五味杂陈。可喜的是宝玉的这番苦心能领会自己的这番苦意;可悲的是,自己的这番苦意,不知将来如何;可笑的是宝玉忽然好好的送两块旧帕子来,也不怕自己不领会他的深意;可惧的是,宝玉虽然送来了帕子,自己却不敢回送,不敢私相传递;可愧的则是自己总是哭哭啼啼,自己仔细想想都没什么意思。
曹师在这一段文字中安排的“喜、悲、笑、惧、愧”五种情怀,与第三十二回黛玉隔窗听到宝玉说“林妹妹不说混帐话”时心里的“喜、惊、悲、叹”四种情绪遥相呼应,通过相互对比,细心的读者可以发现宝、黛二人的感情明显更深入了一层。
手帕,在《红楼梦》中,是非常得力的道具。前有贾芸和小红“遗帕惹相思”,今有宝黛“旧帕传情意”,极简单的一样日常生活用品,在曹师笔下,却成就了缠绵悱恻,无尽相思。曹师的浪漫,远远超越了那个时代。
为闭合手帕传情这条线索,曹师安排黛玉“左思右想,一时七情六欲,将五内沸然炙起”,自己还不觉得,趁着“余意缠绵”,“急命掌灯,不顾嫌疑避讳”,在宝玉送来的两块手帕上题写下著名的《题帕三绝》(已附于文后)。
黛玉写完意犹未尽,但帕子已满,只好搁下笔,觉得“浑身火热,面上作烧,走至镜台前揭起锦袱一照,只觉腮上通红,自羡压倒桃花,却不知病由此萌。一时方上床睡去,犹拿着那帕子思索”。这是《红楼梦》全书中,黛玉第一次觉得自己美颜不可方物,只可惜,福祸相依,病势已成。曹师描写黛玉时,每每出现这种充满矛盾又极具美感的文字,令人唏嘘不舍。
题帕三绝
其一
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
尺幅鲛绡劳解赠,教人焉得不伤悲。
其二
抛珠滚玉只偷潸,镇日无心镇日闲。
枕上袖边难拂拭,任他点点与斑斑。
其三
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
窗前亦有千杆竹,不识香痕渍有无。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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