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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多年前,妻子一家进城闯荡,家底儿本来就薄,城里又举目无亲,日子艰辛可想而知。
彼时,像这种情况的人家并不在少数。他们多聚集于城北的老旧小区,那里尽是背街小巷,治安条件极差,却因为生活成本低廉,吸引了颇多的劳苦大众。
大锅饭的年代刚刚过去,市场经济又尚未完全放开,所以,大家都是一样的穷,即便是日子过得好些的,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无非多个馒头少个饼子的事儿!
不过,妻子一家的情况着实更差一些。
为什么呢?
那时候,岳母一人在家里应对着柴米油盐,人情来往,不仅要拉扯着妻子和内弟两个娃娃,还要照顾着瘫了身子的老娘,一刻也离不开,一分钱也不能挣。岳父则常年在外开大车跑长途,因为全家老小都指望着这一份收入过活,因此拼得挺狠,辛苦至极!
有道是“油门一响,黄金万两”,岳父挣得倒是不少,可好汉子架不住人多,全家人都吃他一个,日子自然过得捉襟见肘。
邻居贾大娘只有一个小子,两口子又多少都赚些,因而日子过得相对好一些。
那时候,各家各户的老太太虽然住上了楼房,但在村里养成的生活习惯并未改变,晚上没事儿,特别是夏天,总是拎着小马扎子到楼下唠嗑,一围一大圈。唠嗑的内容,无非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事情,有的没的,都乱说一气!
这些老太太里,尤其以贾大娘最为活跃,也最为势利,聊起比她家混得好的,就说人家的钱来得不正经,一味地埋汰人家;若是比她家混得差的,又笑话人家没本事,典型的“恨人有,笑人无”。
贾大娘那机关枪似的毒舌,火力覆盖范围极其广阔,不可避免的,小时候的妻子因为家庭条件不好,没少受其白眼,心里自然很是有些不痛快。
2
十二年前,市里开始对老旧小区进行拆迁改造,妻子一家所住的筒子楼赫然在列,蜗居在此的不受阳光待见的人们终于有幸享受这一好政策,一个个心里高兴坏了,颇有些“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味道。
于是乎,这里的人们携家带口地相继离开。当然,这里面也有些小小的贫富之分——混得好些的一小拨人,拿着全部拆迁款,自己再添上一笔钱,在城中心地段买了新房;剩下的那一大批人,手头不太丰裕,就选择拿了少量拆迁款,住进了政府安排的廉租房。
这时候,妻子家里的境况稍微好了一些,岳父岳母便拿着拆迁款,又加上跑大车赚的钱,去城南买了套新房,虽是小产权,但也是一百多平的大房子,比比之前刚到城里的一穷二白,很是心满意足。
新房是小产权,并不在房产部门登记,家里人又多,符合申请政策,两头都取个巧儿,因此,妻子一家还申请到了一套五六十平的小廉租房。这廉租房,我们只是偶尔过去,绝大部分时间是奶奶住在那里。
奶奶七十多岁了,一个人住在乡下老家,虽然身体硬朗,毕竟年纪大了,所以每到冬天我们就止不住地担心。为了以防万一,大家一致让她到城里过冬,可她一个人住惯了,不愿和我们同住,因此就把她安排在这廉租房里,距离近了,方便照应。
为了避嫌,防止节外生枝,廉租房权且记在了内弟名下。
幸福都是奋斗出来的,这些年,妻子和内弟相继上完了大学,都有了工作,挣得都不少。而且,妻子还进入了市里最好的医院,成为了一名人人敬爱的白衣天使,也算得上小有成就。
反观贾大娘,她也分到了一套廉租房,一家人都住在那里。她老了,挣不了钱,儿子又不大正经,总是干些偷鸡摸狗、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偶尔也打打零工,好的时候,一个月挣个两三千,日子也算过得去,但相比之前的邻居,终归不如人家混得好啦!
这还真应了那句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奶奶虽然也住在那里,但经常回乡下,又加上耳背,所以,她和贾大娘虽然也聊天,但多是前言不搭后语,把贾大娘憋个够呛。
3
最近这些年,妻子姐弟二人先后成家立业,日子过得还算顺风顺水。有阵子,内弟做生意发了点小财,凭着自己的能力在市中心买了一套顶楼。就在大家替他高兴的时候,一场意外突如其来地掉在了我们头上。
内弟买的是大产权期房,交完预付款两年之后,房子才下来,这时候需要做一个房产过户的手续交接。万万没想到,刚刚办完房产证,房管局工作人员就打电话过来,说,既然已经买房了,那么,按照政策,廉租房是不可以再住的。
我们都是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知道违背了政策,便赶紧抽出空儿来,一家人全体出动,来了一次完美的搬家。
虽是廉租房,面积小,但是住的时间长了,不免生出些感情来,待收拾完东西,我们一家子便在楼下呆呆地立着,想再多看廉租房一眼,并不断跟老街坊邻居打招呼告别,其中就有那贾大娘。
岳母为人很大方,虽然过去贾大娘看不起自己一家人,但是看到她现在老了,也主动领着孩子们跟她寒暄一番。
4
“哟,这该不是是菲菲吧?都长这么大了!”贾大娘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是啊,是啊!”岳母应对道。
“找婆婆家了么?”
“找了!”
“有孩子了么?”
“有了,小子!”
“现在干啥呢,在家带孩子么?”
“不是的,在医院上班呢!”
“小姑娘有个活计就不错了,”说着,贾大娘乜斜地瞅了妻子一眼,轻蔑地说道:“妮儿,一个月有两千么?”
妻子一听这话,立马就不乐意了,心里寻思着,“这贾大娘,人老了,怎么还是这么狗眼看人低”,继而伶牙俐齿地回敬道:“两千,切!都不够给我儿子交托儿所伙食费的,好的时候,一万多,最差的时候,也有七八千呢!”
贾大娘一听这个,气鼓鼓的,拎着小马扎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知道这事儿的来龙去脉,禁不住技痒,便寻思着赶紧来一个神助攻。于是,我飞速地开动智慧的大脑,一瞬间思维火星子“嗖嗖”乱冒,稍作稳定,便有了主意。
天可怜见,我优雅地装出一副暴发户的样子,拿出那不知几手的国产名牌手机,贴了大脸蛋子,扯开了嗓门故意对着贾大娘还未走远的身影使出了“狮吼功”:“哎呦喂,小马啊,你们是怎么搞的,上个月还给我三万多分红呢,这个月怎么就两万八了呢?”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贾大娘那佝偻如虾米一样的后背,仿若被人狠狠地砸了一块大石头,紧接着,整个身子结结实实地一抖,差点没一屁股蹲在地上。
妻子笑靥如花地冲我竖起了大拇指,我心中暗自高兴道:“别看咱工资两千五,操作照样猛如虎,对待坏人,就是不能惯着,别看老了,照样不会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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