叼烟的美男子

1.

这是我的第二份工作——KTV前台。

起先，做过办公室的文员。收入尚且稳定，工作压力也不大，但是，我嫌薪水太少，就辞去了这份工作。

我辍学得早，父母也比较放纵我，他们觉得我还年轻，可以在社会上尝试不同的工作，美名其曰为积累人脉和社会经验。KTV的老板和我的父亲是发小，所以当我辞去文员的工作后，父亲便推荐我去他发小那上班。

“哟！小姑娘长得挺水灵的，可以撑起我店的门面！”

这是老板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

尔后，我就干起了这份工作。薪水挺高，就是比较累——晚上六点上班，通常要逼近凌晨一点才能下班。甚至，有些中年油腻大叔玩得不尽兴，非要等两点打烊了，他们才醉醺醺携着女伴踉踉跄跄地离开KTV。

回家卸个妆，洗漱片刻，以我磨叽的性子，几乎是逼近凌晨三点才躺下睡觉，一睡，就是翌日的十二点。

起床后，下楼吃个简单的午餐，下午到六点之前的时光，通常不知道如何消磨——我是个灵魂无趣的姑娘，没什么兴趣爱好，所以，这段时光，我感觉异常空虚，孤独。

KTV里的女郎通常会在下午时间约我去喝下午茶。我去过几次，她们抽烟，喝酒，讲荤段子……

而我总是显得那么格格不入，甚至，感觉跟她们在一起，我觉得自己更加孤独，好似身体某处的孤独神经被重新唤醒了一般。几次下来，我身心俱疲，于是就不参加她们的圈子了，干脆回出租房睡回笼觉。

有人说过，孤独的人，总爱睡觉。依我的理解，称不上“爱”吧，只是对现实的一种逃避。

我以为我的生活调色盘只有这麻木不仁的灰色——直到陆诗鸣的出现，他给我的调色盘增添了一笔色彩。

2.

老板娘曾有意让我去当陪酒的姑娘，她说那样我的工资会更高——别的姑娘小费是400元，她说以我的模样，700元不是问题。

不过，我婉言拒绝了。

我经常出入包厢，不是没见过那些“姐妹”，她们被一些打扮俗气的青年人搂在怀里，抑或是被中年的油腻大叔调戏——一切都是逢场作戏，虚情假意。我实在做不到今天被这个人搂在怀里，明天又和另一个男人唧唧我我。

那样，我会觉得自己都不像自己。

“嘁……假正经什么！”老板娘在我这碰了钉子，埋怨了我一下，然后，她又继续对着前台后面的镜子抹口红。

有天晚上，216包间的服务铃声响起来了，于是，我匆忙向包间快步走去。

拉开门，里面有三个人：一个是打扮得流里流气的小伙子，他正搂着我的“姐妹”调情；另一个，头戴灰色纽约洋基队的帽子，身穿灰色卫衣，看上去非常有活力。

“姑娘，你这唱不了歌了，估计是系统出了问题，赶紧维修下。”他拿起一片哈密瓜，“给，你这水果挺新鲜的。”

在他抬头的一刹那，我有点怔住了：他的脸型棱角分明，五官非常立体，有点欧式的风格，一双大眼睛，在幽暗的包厢里显得更加深邃。——最主要的，是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气场——虽然装束是运动风，但就是卓尔不群。

“嗯……好的，马上为你解决。”我接过他递给我的哈密瓜，然后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需要……需要女伴么？”

他笑不露齿，脸颊边泛起一个梨涡：“我不需要。”他的声音低沉，有点沙哑，仿佛一条磁线，吸附了一切。

“唔……”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原地踟蹰着。

“快去修系统，我想唱歌。”他说。

“好的好的，不好意思，马上去！”我拿着他给我的哈密瓜，然后出了包间。

3.

“系统修缮好了，你们可以尽情唱歌啦！”我推开216的包间便热情地说道。

此时，那个英俊的男子，正叼着一根烟，神情凝重。他夹着烟的手指看起来特别修长。虽然我不抽烟不喝酒，但是，看到他抽烟，我竟然有说不出的羡慕之情——原来抽烟可以如此好看优雅。

他招呼我过来，于是，我款款走过去，坐在他身旁的沙发上。

“你不漂亮，不过，挺可爱的。”他这是在夸奖我么？但是他连看都没看我，尽管是褒奖之词，但他的语气特别冷静，我仿佛曝晒在阳光下，却感觉不到温暖。

“你就直接说我胖呗！”我捏捏肉嘟嘟的脸颊。

他这才转过脸来看着我，我也这才看清了他的眼睛：深深的双眼皮，睫毛又长又翘，眼睛清澈得如一泓秋水，但隐隐约约中，散发着一丝戾气。

“干吗要把自己的优点说成是缺点，我就喜欢你这种肉肉的姑娘。”

“真的吗？”

“选择相信容易快乐点，所以，你选择相信吧，虽然这里充斥着虚情假意。”他吐出一缕烟，眼神却显得十分落寞。

“你看起来好像不快乐……”我欲言又止。

他仿佛没听到我说的话，掏出手机，说：“加个微信吧！”

“哦，好的呢。”我掏出手机，扫了他的二维码。结果，我大跌眼镜，他的昵称居然叫“可乐”——我的昵称叫“可乐加冰”。

“看来我们挺有缘。”他微微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是呀！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我问道。

“业余写作教师，全职无业游民。”他笑着说道，神情里透露出一丝玩世不恭。

“那你写作水平应该不错！”

“下三滥。”

“我觉得你这人很奇怪，总是喜欢贬低自己。”

“不是我自我贬低，而是这世间优秀的人太多，我不敢随意标榜自己。”他冲我挤挤眼，睫毛如同羽翼一般颤动，那一刻，我有心动的感觉，脸颊发烫。还好，是在幽暗的包间，不然自己要出糗了。

“我得回前台了，不然要被老板娘骂了。”我实则是为了逃避眼下这尴尬的处境。

“去吧。”他淡然地说道，口里吐出一个烟圈，然后又吐出一丝细烟，刺透过烟圈。

4.

第二天下午一点，“可乐”邀请我出去散步，晒太阳。我欣然答应。

他说，叫我不要化妆，因为他觉得我的容貌不需要后期的修饰，素面朝天也挺好看的，所以，我也就素颜出门了。

“可乐”这次的装束变了：头戴一顶贝雷帽，架着一副玳瑁色复古眼镜，身披绿色格子大衣，高领的黑色毛衣搭配一条银色的挂饰，整个人看上去很有文艺气质，把我所看到的KTV里那些老老少少甩出去好几条街。

我俩肩并肩走在路上，他一路沉默少言，而我，因为长期的孤独，心里的倾诉欲满满，于是，不断地挑起话题。

“你真名叫什么？几岁啦？”我问道。

“陆诗鸣，30岁了。”

“你的名字很好听诶，简直像一首诗歌。”

“那你叫什么名字呢？”他反问道。

“范津津。”我低着头说道，“是不是很土？”我准备接受他的嘲笑。

“那就叫你‘津津’吧，听起来还怪可爱的。”

“你为什么不叫陪酒的女郎？总是一个人坐在包厢里，当你朋友的电灯泡？”我调侃道。

“因为我觉得她们脏：今天在这个男人怀里，明天不知道又在哪个男人房里，我何必花钱在这种毫无真实感情的女人身上。”说完，他又点起一根烟。

“照理说，你这样的男人不会没有‘市场’，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没结婚？”

他指了指路旁的一处长椅，示意我们坐下聊天。

然后，他给我讲起了自己的感情史：

他在大学时期爱上了一名姑娘，那姑娘肤若凝脂，容貌出众，是学音乐的——陆诗鸣喜欢唱歌，也是受她的影响。只不过，这姑娘花钱大手大脚，没钱了总问陆诗鸣要，陆诗鸣也倾囊相助。后来，他们爱得愈来愈热烈，就贪恋上了床笫之欢。陆诗鸣是个热爱阅读和写作的青年，因为自己长期沉溺于男女之情，荒废了自己灵魂的质感，几经自省，决心克制住欲火，潜心作学。可那女的以为陆诗鸣不爱她了，便百般纠缠，经常夺命连环call。这陆诗鸣感觉到很窒息，于是约那女孩出来说自己只是希望有独立的空间，并不是不爱她。并道歉说自己的确是先感性，后理性，才让她误以为她不爱他。而那个女孩根本听不进去，胡搅蛮缠。陆诗鸣索性和她提了分手。谁知，那女的早就和别人暧昧上了，陆诗鸣和她一分手，她第二天就有新男友了。

陆诗鸣只能把悲恸化作学习的动力。每天浸泡在图书馆看书，做笔记，写文章。此后，他遇见过很多姑娘，他也想通过她们来忘记自己深爱的女孩。可每每相处了两个月，陆诗鸣就感觉那些姑娘无法让陆诗鸣爱上，陆诗鸣只能选择分手。

曾经沧海难为水，索性，陆诗鸣就不谈恋爱了，害怕对方让自己失望，亦害怕自己让对方失望。这么一晃，陆诗鸣就30岁了，他爱这位姑娘，爱了13年，纵然她有千般缺点，但陆诗鸣还是一往情深。

“你可以多想想她身上的缺点，这样就容易忘记她了。”我说，看着陆诗鸣娓娓道来的故事，以及他那眼角的落寞，我不免有些心疼。

“如果爱情是一场找碴的游戏，我输得心服口服。”陆诗鸣说完，掏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了一口，吐出淡淡的烟雾。

“你抽烟，是因为寂寞吧？”我问道。

“尼古丁能稀释寂寞。”陆诗鸣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5.

一个雨夜。

陆诗鸣打电话给我，说他没带雨伞，说要来我家避雨。

收留一个陌生的男人是有些轻率甚至轻浮的，这不是我的作风，但是，陆诗鸣已经是我的朋友了——不管他有没有把我当朋友，总之，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知道他不是那种随便的男人，于是，我就告诉了他我所在的地址。

他身上湿透了，长长的睫毛像汽车的雨刮器，一颤一颤的，十分迷人。我叫他去洗个热水澡，趁他去洗澡，我拿出吹风机把他的衣服尽量吹干。

待他从浴室出来，我傻眼了：他的肩膀很宽，有种让人依靠的感觉；他没有像包间里的老男人一样大腹便便的，更没有青年的那种小肚子；他有结实的胸肌，六块分明的腹肌，整个身体呈倒三角。

我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情愫，冲上前抱住了他，说：“让我来做你的橡皮擦吧！帮助你忘记那个女人！——我喜欢你，很喜欢！”

他顿了顿，缓缓说道：“你个小傻瓜，我是不会让你做牺牲品的。”

“如果说我愿意呢？”我坚决地说道。

“那也不行。你和KTV里的其他姑娘不一样，记住，保持你的纯真，别受他人影响，你会拥有真正的幸福的。”陆诗鸣抚摸着我的额头，“我得告诉你，KTV里鱼龙混杂，像你这么年轻好看的姑娘，应该找份正经一点的工作，收入稳定尚可，别为了追求高薪水而透支了你的健康——你这样日夜颠倒的工作，很容易透支你的健康和青春——我得走了。”陆诗鸣拍拍我的肩膀。

“我听你的。”我说道，“但你今晚能不能留下来？”

“不行，我承认，我对你有欲望，但我会克制，不然，我们只会互相失望。”他一边说，一边穿上我给他吹干的衣服。

“好吧……”我诺诺道。

他突然俯下身亲了我额头一下，这个吻，很轻盈，就像官场上的官员端起茶杯，嘴轻轻碰了杯缘一下。

他点上烟，转身拉开房门，然后转过头望了我一眼，那眼神，是我见过最纯洁，又最勾人心魄的。

6.

一个月后，我辞去了KTV前台的工作。

“薪水不够高？我可以给你多加点的，你是我们店里的门面，你不知道，因为你在这里，我们店多少老老少少都想追求你呢！你大可以在其中挑个长得好的，家底又阔绰的。”

我说我心意已决，这里不适合我。

我去了一家公司当文员，生活作息规律，之前的孤独，也因为规律的生活，消失殆尽。受陆诗鸣的影响，之前看到书就想睡觉的我，居然喜欢上了阅读，每天晚上保持阅读的习惯。

每次在合上书本之前，那个叼烟的美男子，总会印刻在我的脑海里。

他其实才是最孤独的。

我每天都为他祈祷：希望他的孤独择日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