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盛夏时节,安州城里正是最热的时候。晌午时分,天气异常闷热,火辣辣的太阳照着,知了一声一声地叫着,没由来地叫人烦躁。人们要么在家中休息,要么在茶馆喝茶消遣。百姓们三三两两地聚在树下纳凉,互相说着家长里短。酒楼茶馆中,说书先生拍案惊奇,绘声绘色的讲着传奇故事。大街小巷里只有稀疏的行人,街边的商铺也不甚热闹。
忽而一声惊雷,天空瞬间变了颜色,阴沉沉的一片,一阵凉风吹来,吹散了满世界的闷热,雷声刚罢,狂风更加恣意,一场暴雨倾盆而来,外面纳凉的人急匆匆地寻找避雨的地方,德隆茶馆里也进了许多躲雨之人。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的声音渐渐淹没在噼啪的雨声和嘈杂的人声里,原本安静闲适的茶馆,此刻变得闹哄哄的。
良久,茶馆里的众人渐渐安静下来,门外,雨还在下着,不时有雨点洒到室内。
“雨真大呐!”人群中有人感叹道。
“这样的雨,据说半月前的河州城里也下过一次。”有人应和。
“啪!”堂木一拍,说书先生借机说道:
“列位看官,说起河州城,诸位可知河州陆家的灭门惨案?”
众人看向说书人,一脸惊奇的样子。
“可是河州义商,武林高手陆大侠一门?”人群里有声音问道。
询问者是位身着褐色布衣的中年人,他长相颇为敦厚,胡子拉碴的,赶了很多路的样子,腰间配着一柄老旧的剑,看上去有着古朴的意味。此刻他怔怔地盯着说书人,面上显出焦急的神色。
“正是。说起这陆大侠,可以是河州有名的大善人,其家财万贯,为人慷慨大方,又武艺高强,生平最喜行侠仗义、济贫扶弱。陆家也是家风优良,待人和善,陆夫人美丽大方,曾有武林第一美人之称,一双儿女谦和有礼,才貌俱佳,是河州城内人人称道崇敬的一家人。奈何天降横祸,一夜之间,陆家南门被不知名势力所灭,满门百十号人,无一生还,据说那晚天降大雨,院子里的血迹被冲出门外,整个陆府周围都是红的。可怜陆大侠一生行侠仗义,为善无数,从不与人交恶,不知因何事,一家人竟遭此毒手……”
雨渐渐小了一些,说书先生还在绘声绘色的讲着,时而流露出愤怒而又遗憾的神情,台下的看客们认真的听着。褐衣男人悄悄的从人群中退了出去,冒雨向驿站奔去,在安州驿站借了马匹,飞快地赶往河州城。
2.
“爹爹,娘亲,哥哥……”
陆无忧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一个地离自己远去,她努力地想抓住他们,可是脚下仿佛生根了一样,动弹不得。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整个世界忽然变成血红的一片,只剩她自己,在血红的世界里拼命的挣扎,却始终也挣不脱,逃不掉。
“无忧,醒醒!孩子,快醒醒!”身边好像有人在叫她,她拼命的挣扎,想找到声音的源处。
终于,她逃出来了,蓦然睁眼,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泪水。
“孩子,苦了你了。”鬼婆看到无忧醒来,忙拿手帕帮她擦了擦眼泪,抱着她轻轻地哄着。
“外婆……”陆无忧轻轻地啜泣着,她仅仅地抱着面前的老人,这是她唯一的亲人。
想起那个恐怖的夜晚,一群蒙面黑衣人潜入她的家中,不知为何,武艺高强的爹爹竟毫无还手之力,爹娘相继被杀,年少的哥哥拼命护着她,也被来人砍倒,她在阿嬷和小丫的保护下逃跑,却还是没能躲过追杀,慌乱中,阿嬷将她藏在门口废弃的大缸里,带着小丫引开了黑衣人。
那晚雨很大,雷声很大,黑衣人很多,下人们的惨叫声也被雷声盖住了,乱哄哄的一片中,她在大缸里惊慌的躲着,哭了一整夜。后来缓缓的在大缸里睡着了。
清晨醒来时,雨还在下着,她费力地推开盖子,从大缸里爬出来时,只见到满院的尸体和刺目的红,雨水混着血水一起,在她的脚下流淌着。
吱呀一声!府门打开,一个衣着朴素的老妇站在门前。老妇人看着满院狼藉,忽然泪流满面“还是来晚了!”她喃喃道。
无忧看着门口的老妇人,老妇人也在看她,满眼心疼。
“你是无忧吗?”老妇人问道。
她点点头,目光依然是呆滞的,无措地站在院子里。
老妇人撑伞慢慢地走向她,每一步都非常凝重。
“无忧,我是你的外婆。”老妇人轻轻地拉起无忧的手,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两个人在雨中相拥而泣。
后来的事情,无忧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自己在外婆怀里哭了许久,后来昏睡过去,醒来时已经到了外婆这里。在她最恐惧,最绝望,最无助的那个早上,从未谋面的外婆,拯救了她,给了她最大的温暖。
她抱紧了鬼婆。
“爹爹,娘亲,哥哥他们都不在了,阿嬷也不在了,小丫也不在了,外婆,我害怕,我想他们……”八岁的小丫头边说边颤抖着,眼泪不断地往下掉。
“无忧莫哭,外婆已将他们安葬了,现在不便带你去祭拜,过些时日,外婆带你去看他们。莫怕,无忧还有外婆,外婆会好好保护无忧的。”说着也落下泪来。
祖孙二人又哭了一会儿。
鬼婆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着。哄了许久,哭累了的陆无忧慢慢地又睡着了。
鬼婆将她安置好,轻轻地关上了房门,叹了口气。
她走到院子里,在葡萄架下缓缓坐下,又想起半月前的惨状。
3.
陆无忧的母亲是鬼婆的亲生女儿,当年因为种种原因母女二人分开,鬼婆一直以为女儿已死,直到几年前才得知女儿还活着且已结婚生子的事实。
她一直想与女儿相认,又因为自己的身份多有不便,几年来,她一直默默地在暗处关心着女儿一家,没想到半月前听闻有一股势力打算对付河州陆氏,她收到消息后,急忙向河州传信,并日夜兼程的带人赶往河州,想救出女儿一家,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河州陆家满门尽灭,一片血泊狼藉中,她的外孙女,八岁的无忧满脸泪水的呆站着。多亏那两个忠心的下人,保住了女儿最后的血脉。
救出无忧后,鬼婆派人妥善安葬了女儿女婿和其他死者,却一直没有在陆府找到无忧的兄长——陆君和,也不知那可怜的孩子现在去了哪里可还安好。
半个月过去了,鬼婆既无法打听到陆君和的消息,也查不到陆家灭门的凶手,这段时间也苍老了许多。她的能力毕竟有限,她的年纪也大了,生命也是有限的,她能做的,就是抚养无忧好好长大,一生无忧。然后找回君和,好好的教导他,帮助他重振门楣。至于女儿的仇,她会慢慢地报的,如果不能,她就在百年以后去向女儿女婿请罪,这些凶残的势力,她不希望无忧和君和被搅和进去,也不允许这些她不了解的势力伤害他们。因此,对外宣布陆家无人存活才是最好的做法。他们的身份,总有一天会公布,陆家的仇,总有一天会报,但不是现在。
无忧,外婆会好好护着你,会找到你的兄长,会保你一世无忧。
4.
褐衣男人一路风雨兼程终于在五日后赶到了河州陆府。
陆府的大门紧闭着,门上贴了封条,昔日热闹的陆府,此刻显得无比萧条。
褐衣男人叫明郴,是陆大侠陆双雄的义弟,铸剑山庄少庄主,七年前为陆双雄铸“玉龙宝剑”,而后两人交往中互相引为知己,三个月前,宝剑铸好,两人饮酒庆祝,并乘兴结为异性兄弟,此次来安州游玩,本打算顺道去河州拜访义兄一家,却不料竟闻此噩耗。
陆府门前的石阶缝里还有残存的干涸血迹。“满门被灭,无一幸存。”一路上听到的流言不断地充斥在他的耳朵里,一切都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他猛地抽出宝剑,挥剑砍向门外的树,树干生生地断了一节。“害吾义兄全家者,当如此树!”
而后对着陆府大门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去州府衙门调查此事。
他以铸剑山庄的身份递帖子,以陆双雄义弟的身份请求入陆府调查,花费了好大一般功夫后,终于得到了官府的许可。
然而,陆府的尸体早已被处理,血迹也被清洗掉了。进入屋内细看,又被翻过的痕迹,据捕头说,虽然房间被翻过,却没有丢失什么贵重物品,可见不是图财。若说是仇杀,也不像,陆家一向待人和善,从不与人交恶,何来如此残忍的仇家。莫非……
他忽然想到了玉龙宝剑,铸剑时义兄曾拜托他在剑中藏了几张密纸,并叮嘱他万万不可打开。出于道义他并没有看,只是按吩咐将其藏于剑中。莫不是因为此物?
他在捕快的带领下找遍了整个陆府也没有找到一丝凶手的线索。唯一的一个突破点是:玉龙宝剑不见了。明郴顿时心下一惊。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竟让义兄一家满门被灭?
接下来,一连在河州城里寻访调查了十天,却没有一点进展,既找不到凶手,也找不到任何幸存者。所有人都告诉他“陆家灭门了,没有人了”。通过打探,他得知陆家已经回去养老的老仆来探亲时发现了这桩惨案,找人安葬了死者,并报了案,见查不出结果,也回乡下去了。
明郴打听到了陆双雄夫妇及其儿女的墓地,去祭拜了两次。后来收到家里的书信,言老父病重,也急忙赶回铸剑山庄去了。
渐渐地,河州陆氏灭门案就成了悬案,一直被搁置在案底,没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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