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缘社会

最近在看日本NHK出版的纪实书籍《无缘社会》。无缘指的是没有血缘、地缘、职业缘，与社会无瓜葛。在短小里我自己也曾试图探讨，当一个人无缘于社会，他的存在是否是真正的存在，他的人生该如何被评价和定义。无缘社会，是社会进步的过分而终极的形态吧，一个人就是一座孤岛，并不与其他发生联系。这是个很大的脑洞，时代瞬息万变，城市急遽扩张，思想甚嚣尘上，网红喊麦等新偶像花样迭出，随着社会的变迁，很有可能在十年、二十年后，我们也会遇到类似的“无缘社会”。年轻的一代寄生于布满规则的土地上，在标榜个性和自我的大潮流中，倏忽走远。

新生代的家族观念远没有祖辈那么强，越是大城市越强调个人空间和生活隐私。在大城市打拼，过年回到家乡时就要面对那个微缩的熟人社会——要遭遇“七大姑八大姨”的亲密问候，这种问候里少有满含善意的，多是附着在适量寒暄、暗暗攀比以及猎奇心理上，也就是说，其实没有人真正在意别人的生活，人多是希望获得这样的体验:不道德一点的，诚如小品里说的“只要你过得比我惨”，我自己就美得不行；道德一点的，希望我们共同富裕的基础上，“我比你还稍微好那么一点点”。

譬如，你并不会因为大姑的闺女过年发了8千不是3千而快乐，反而有可能经对比觉得自己简直low爆了而倍添伤感，这就是从儿时就横空出世的 “比学赶帮超”。有时候我跟着父母走亲戚，就像看父母攥着我们的生存优势舌战群儒。

其实，一个人活着，未必非要和社会深入发生关系，只要享受孤独，滚滚红尘仍旧是“距离产生美的”。大城市和小城市是否适合个体生存的一个重要标的就是私密性，大城市是更接近“无缘社会”的。对在那里生活的年轻人来说，他们或许正享受着“无缘”所带来的生活方式选择的自由和舒畅。

我朋友正是此故不愿意在毕业后回到故乡。对她来说，故乡就是一个她的所有往事发酵的坛子，如果她回来，又会有源源不绝的新材料新故事往里添加，继续蓬勃发酵，最终沤她一身的糟味。她父母离婚，各自成婚，大打出手，新婚的家庭又出现不幸，见证同性恋和为钱卖身的异父异母同胞，遭遇男友极端暴力......如果不是亲耳听说，这样的事情都像是小说稗类，怎会与我们平实的生活相接壤？在熟人社会中，人们都会在这些背景下来咀嚼她，她被这种生活镇压到窒息。

所以，她对我说，她是不可能回来的。大城市对个人出身、背景、隐私的宽容非你可想。她终于可以获得那种有遮有掩的生活，不必赤条条活在街谈巷议飞短流长中。

当生活过于集体化，就容易限制个体成长和突破，当生活过于个人化，人与人的联系就被冲淡到“无缘”的模式。但是社会总是在向市场化发展，人情式微，缔约精神孕育成形，宗族血脉的传承会不会在新生一代的我们手里变得更加疏落和分散？再加上离婚率上升，单身族、丁克族增加，打工族远走他乡，留守儿童和鳏寡老人都呈阶梯状甚至井喷状飙升数量、大城市里跳槽和炒鱿鱼使短期共事成为普遍，扭断了同事这条脉络......种种种种，未来的我们，终于也会被动地进入到这样的社会形态中。总有一日，我们居住的小地方相继会变得越来越陌生和私密化，每个人都是飘在人生之海的岛屿，岛屿之间不架桥梁。你我既互不知悉，又互难亲爱与伤害。

到那时，是否要像作家格非感喟精神的家园已消弭般，感慨这世道，这世风，终究不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