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面

作者: 温清和 | 来源:发表于2019-12-06 21:29 被阅读0次

    梅家太后65周岁。梅老太看着蛋糕上的大寿桃,喜得一双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大女儿梅暗香拿着手机对着老母亲拍照,边拍边嚷嚷:“美女妈就是好看!”外孙女也乖巧:“别人夸我好看我都告诉他们我是随了姥姥。”梅老太把耳边的白发捋了捋,又顺手摸摸自己只剩几根的眉毛,一声叹:“年轻时候,我也是一枝花哩。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你们爹娶了好看媳妇儿。”梅老头儿黑胖的圆脸上爬满了皱纹,怀里抱着刚满周岁的小孙子,接着梅老太的话道:“现在也好看,羡慕我梅老头儿的人多了去了。”

    “这时候可不是因为老太婆好看,是因为你这几个孩子!”梅老太一脸的骄傲。

    她有骄傲的资本。梅暗香是乡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又读到博士,现在是省城医院上班,二女儿梅知雪也以同样的学历做了大学副教授,儿子梅凌寒985高校毕业,考去首都做了公务员。别说是十里八乡,当年梅凌寒考上大学,县里都给了老两口奖励。

    儿媳妇小颖忙来忙去,由着一大家子人吹牛。

    梅老夫妇
    晚上,儿媳妇哄着小孙子睡了,外孙女躺在床上玩手机。留了一家五口客厅里聊天。这也是他们的习惯。早些年家里穷,没有电视,每到晚上大家聚在一起说说话儿。后来即使有电视,只要团聚,大家晚上仍打打扑克或聊聊天。

    梅老太可是一家之主,坐在沙发的正中间,轻轻一声叹:“我和你爸这辈子可是混出头了,就是明儿个死了也不遗憾。”梅暗香指了指茶几上的白色小包:“这是血压计,没事儿你和我爸可以试试。什么死不死的?你孙儿可还没结婚呢。”梅凌寒忙得接上:“可不是?我们工作忙,等你孙儿结婚了,你可得去接着看孩子。”梅知雪和梅老太一起哈哈大笑。

    梅老头儿偏着头:“你妈说得实话,我们这一辈子值了。也多亏你妈,坚持让你们都上学。”

    提起往事,老俩口就停不下来。二个人结婚时候家里啥也没有。但梅老头儿勤快,梅老太更不用提,长得好看手也巧,村头哪个孩子衣服好看稳是出自她手。结婚第二年恢复高考,两个人还没有孩子,就一合计都参加了考试,尽管没考上,村里人也都知道不但梅家小子认字儿读书,他媳妇儿也会。因而只要得了闲,大家聚在一起就闲扯:

    梅小子的媳妇儿肯定是个不会生的,都结婚两年了没个孩子。再说了,人好看,手巧又识字,听说啊是地主家的外孙女呢!出身不好又不会生才找了梅小子。可怜这孩子实诚又勤快。

    梅老太现在提起这段往事还是气鼓鼓的,昂头斜眼地瞅着梅老头儿:“我不能生?你这几个孩子哪山上刨的?”“刨出来的孩子可不聪明,我们这名字就能看出来爹妈都是有学问的,说我们是刨的,谁信?”梅知雪笑嘻嘻地往嘴里送口奶油。

    “那是,名字都是你妈起的。”梅老头儿笑起来,“人心都坏。那时候你妈脾气也好。后来有了你们,田地又分配到人,日子难过。每次都因为抽水插秧和人生气。每次也都是你妈出头。有次我和人打架,没来得及下手别人就倒地上了,要讹我。你妈从家里出来,拿着扫帚往人脸上扔,别人跳着跑起来,她倒好,自己躺地上了。”

    梅老太着眼翻了老头儿一眼:“一辈子都受人欺负的家伙。”几个孩子见怪不怪,这故事也听了很多遍了。梅暗香说:“要真是把那个孩子生下来你们就更累了。”

    梅知雪和梅凌寒对视片刻,两个人咧嘴无奈地笑笑,听着梅老太把话说下去:“算命的都说了,我有六个孩子,只能养活三个。那三个都没生下来。命中注定啊。”梅老太叹了口气。

    姐姐弟弟
    梅老太说完自己,看着自己的二女儿,眼泪瞬间就红了:“雪雪,他们俩好歹有一家人,你咋办?老叫爸妈操心。”知雪挠挠头:“又来了,妈,我这不过得挺好的?”“老了咋搞?你老了咋搞?”梅老太抹起了眼泪。梅老头儿忙起身:“走走,睡觉,瞌睡死了。”说完就拉老伴儿。“你就是会装好人,啥话不让我说。”梅老太拧着老头儿胳膊进屋了。

    剩下的三个人把沙发支开,往上面一躺,沉默着。

    “知雪,你还结婚吗?”梅暗香碰碰躺在中间的妹妹。

    “男人,就那回事儿。我得有多想不开再结婚?”梅知雪冷哼一声。“他们放心不下你。”梅暗香用手支起了脑袋。“他们谁都放不下。”梅凌寒坐起来点了支烟,顺手递给梅知雪。梅知雪撇了一眼:“你大爷,屋里有孩子。”梅凌寒自己又点了一支:“你老爹,不吸给我。”

    梅暗香跳起来看着他们:“你们俩抽烟?”知雪指指里屋,把烟递给她:“老大,压压惊?”梅暗香看着雾里的弟弟妹妹,按按额头:“现在告诉爸妈你们也不怕了。”随后,自己拿出来白天没喝完的酒,就着酒瓶来了一口。

    “知雪,要不给你介绍个对象?”暗香又喝了口酒问。“不要,有对象又得愁他会不会跟人跑。”知雪深吸一口烟,听着暗香说:“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你前夫。”梅凌寒把烟塞进暗香的酒瓶儿:“老大,给你加点儿味儿。”

    梅暗香提起酒瓶晃了晃,扫他们两个一眼:“你俩还像小时候。”说完又喝上两口:“我不像小时候了,我是姐,得看着你们。我现在不告状了。你们也别告状。我就想问知雪,你怎么有勇气离婚?”梅知雪又点了根烟,梅凌寒新开了瓶酒,满上三杯。

    知雪看着凌寒,没有说话。暗香恼:“都40的人了,你俩还排挤我。”“我才35。”梅知雪忙道,沉思一下,她灌口酒,“我离婚,除了因为前夫和前女友藕断丝连,还因为我不孕。”

    梅凌寒看了她一眼,直视老大,耸了耸肩:“不能害人断子绝孙不是?”梅暗香听了反笑:“没孩子多好,我要是没有孩子我也离了。”梅凌寒咧嘴,拧着酒杯:“站着说话不腰疼。”

    梅暗香又给自己倒满酒:“我们早就分居了。他天天在家装聋作哑。我前天一晚上没了两个病号,回去告诉他,他个死人样啥都不吭。婚姻真让人孤独,旁边没人我就不期待了。有人我就想和他说说话,可他只顾玩手机。当个医生也是烦,见惯了生死就像在等死。”

    梅暗香抹了眼角的湿润:“梅凌寒,你过得最好。不像话。长得像咱妈,一个男孩子长得好看,还像爸,个子高。爸妈把所有的好都给你了。”梅凌寒眼神凛冽:“你确定?梅知雪不孕很可能是遗传,我和她一样。你说爸妈偏向谁?”梅知雪踢了梅凌寒一脚:“你大爷,什么时候会喊姐?喊了40年的梅知雪了。来,叫声二姐!”梅凌寒咧咧嘴,终是低下头:“姐,你是最幸运的。”

    梅暗香怔怔看着两个人,半天反应过来:“什么遗传?我咋不知道?”

    梅知雪灭了手里的烟,躺下:“染色体平衡异位。”

    梅暗香捂着脸啜泣起来:“多不公平,多不公平。” 梅凌寒笑:“你已经当姑姑了,哭啥?”梅知雪指指梅老太的房间:“他们也不知道,你别哭了。你俩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梅暗香想笑,却发出呜呜的声音。听见里屋的声音,梅知雪把毯子套在老大头上:“有啥不公平的?我和梅凌寒一直都是顺顺利利的,上学或工作都是。”梅凌寒盯着两个人,嘴巴张了张,心里揪着疼:老大博士时候两个人还在读大学,拿着补助供着弟弟妹妹的生活费,但毕业不容易,工作又被威胁,被人骚扰一段时间,一度抑郁;她腕上的疤痕就是这么来的。

    “睡吧,困了。”梅凌寒心里疼得厉害,压抑得厉害,他想起自己替人顶罪被关押的十来天,他想起梅知雪离婚之初崩塌的世界,他想起梅暗香抑郁时候的萧索。这些会不会比爸妈年轻时候好过一些,最起码姐弟三人衣食无忧。

    梅凌寒看着见底的酒瓶,不耐烦地道:“我喜欢女人在我面前哭,但不知道为啥不包括你俩,赶紧睡觉。”

    热闹过后,大家都该回去上班了,走之前交代着爸妈注意身体。

    看着孩子们的笑脸,梅老太和梅老头儿一脸的骄傲和自豪:“熬过来了,多好的生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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