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旬的方姨开始了晨跑,早晨5点起床,简单收拾一下,她就驶入跑道,早阳慢慢升起,用热情的光芒书写出“早上好!”柔柔地熨贴在方姨的眉宇间,却被她一脸激流的汗液冲刷成斑驳的残痕,跌落一地,又被她奔跑的脚步不小心踩踏进尘埃。
方姨有点沮丧。
方姨本是慵懒、信奉“静养”的“静物”,为此常被老公不齿,“无所谓啦,你运动你健康,我一边岁月静好。”她常常聊以自慰。方姨贪睡实在还有另一层意义,早晨的回笼觉,却是她一天最美好的时光,在这半睡半醒中,方姨好像能驾驭自己的梦,她把生活中祈盼、渴望加上一点自己的想象,整合一下,像编排的程序,稍稍酝酿,就随方姨慵懒的神经植入梦境,那想象又常能在梦里得以发酵,或甜蜜,或凄婉恐慌。梦里的母亲还是那么絮絮叨叨,父亲那双粗燥的手,拿着和他手一样粗躁的蒲扇为她驱赶蚊蝇,酥酥痒痒地打在身上,伴着月光,进入梦乡。或是某个风高夜黑的夜晚,暴风雨里,迷失家的方向,周边是模糊静穆的坟茔,一具具鬼魅魍魉向她靠近.....于是她在呼喊恐惧中骤然睁开双眸。尔后她又努力地闭上双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唯恐扯断了在晨曦中变得悠远的梦境,慢慢回忆、咀嚼她的梦,伴一行清泪。方姨喜欢这样的感觉,这样的清早。她又能看见自己的父母,那么亲切、温暖。即便一个恶梦,也能让她淡而无味的生活,多一些跳跃的元素,让她如死寂般的心脏多一些悸动,然后有生的感触。让她新的一天灵魂不再寒冷、孤独。有段时间了,方姨一早无眠,她穷尽所有办法,确不能再把想象编织成梦,徒留一早空白和幽怨,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儿子那愤怒的咆哮声冲击她的耳膜,让她无眠无梦。
方姨只好打开手机,鸡汤文灌得她迷迷瞪瞪,就这么迷迷瞪瞪地开启一天。她讨厌这种感觉,拒绝这种感受,果断地离开床,选择了跑道,她宁愿喘着粗气,倾听自己狂乱的心跳声,让大脑一片空白。她憎恨亲子教育,它就是个美丽而古老的传说,龙和虫分明是两个物种。方姨初中毕业就完全独立,父母予她的亲子教育好像只有饿得咕咕叫的肚皮。她相信了自然的法则。方姨实在是个无趣的人,她是领导眼里的好员工、同事眼里好搭档,除了工作、除了高高飘扬的职称,荣誉,刨去这些,生活如一望无垠的沙漠,看不到一点绿洲。方姨在晨曦的跑道上,默默地想着,思绪被晨露浸透,湿哒哒地挂在眼前。如果可以重来,她或许会相信科学,或许会慢下工作的节奏,借一款“亲子教育”来打磨一下自己高昂的工作热情、急躁的脾气,俯下身子注视儿子的瞳孔,看看他的世界,听听他的心声。用母爱架起通向儿子心灵的桥梁,桥上开启所有绿灯,把母爱照亮。清楚记得,那天,她那个荒谬地回答,一个面善的人问她。“你有孩子吗?”“有。”她肯定地回答,然后像是迟疑一下,又轻轻地摇摇头,喃喃低语“不知道....”方姨的老公比儿子仅大两旬,结婚证是改了户口本才蒙骗到手,那个松散的年代,没有结婚证倒也无妨,儿子初中、高中初期那一摞烫金的作文获奖证书还被方姨收藏在柜子的顶端,曾那样引以为傲。高中却在网吧魅惑里谱写了他青春壮丽的篇章,像掉进莽原里的沼泽,带着青春一同沦陷,如《少年犯》中的记者和儿子。方姨的好学、独立和儿子的厌学、依附成为两极。
儿子的不上进成了方姨攻击他最犀利的武器,儿子则用距离和冷酷作有效的回应,日复一日,在母子间铸成一堵坚不可摧的冰墙,墙上只有一个用钱溶化了的孔洞,洞口仅传递着彼此的称谓和经济上的一些诉求。有时方姨就趴在那个洞口贪婪地看着儿子拿着钱转身远离的背影,儿子很快会消失在她能用眼睛企及的范围,她太想在儿子的身影里感受一点亲情的温度。就像梦醒后,感受天国里母亲的温度一样,要带有一点想象。
只是她现在已经无梦。跑道上有两个身影,好像一直陪伴着她,让清晨的寒凉多一丝暖意,两个日渐熟悉的身影慢慢聚拢过来。
“早!我是92栋的。”“我是112栋的。”“我86栋的。”晨曦中,她们都有了名字,这些名字就替代了方姨曾经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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