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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西瓜糖:如何认识“我的死”——读理查德·布劳提根《在西瓜糖里

灰色西瓜糖:如何认识“我的死”——读理查德·布劳提根《在西瓜糖里

作者: 小洛与鞋带 | 来源:发表于2024-03-19 16:21 被阅读0次

这是一个用松树、西瓜糖和石头构造的世界,静谧、幽深,有桥,有河,名为“我的死”的房子和围绕在四周的棚屋。

准备成为作家的主人公“我”住在一间棚屋里,里面有一张床、一把椅子、一张桌子和一只放东西用的大箱子,一盏夜里烧西瓜鳟鱼油的灯笼。也许是困顿,也许是极简主义的追求,总之“我”过着平和的生活。

西瓜糖的世界围绕着“我的死”这个可以视作饭馆、旅店、收容所等等之类的所在而展开,既是诗意的,也是唯一的。就像不存在所谓你的文明、我的文明而只有文明本身一样,也不存在除西瓜糖构成的以外的世界,我们也身处这个世界。它偶尔展现其残酷性的一面,随即不忘记我们内心的渴盼而洒下屈指可数的甘霖,就像那些老虎,吃了我的父母,然后由于于心不忍又教了我几道算术题。这个世界披着荒谬性的外衣,其实却无比真诚、美好,原因在于没有荒谬就体现不出真诚的价值,如同没有无神论者的质疑就无法彰显上帝的伟大一样。

于是河有几英寸宽,桥却有七英里宽。“我在同一个地方站上几个小时,几乎一动不动。”后者让我就像人们面对别人的观点本能地想要反驳一样,不禁想说不可能。因为我那样站过,什么都不靠,两个小时过后就会有腰快断了的感觉,双腿仿佛脱离身体,双脚麻木而无声地呻吟,特别是看到旁边那个矮小的台湾人,一只脚肿得大过他的半张脸——像过期的咖啡面包,不用看都知道下一秒就是腐败和恶臭——拖着半边剪开的肮脏的蓝灰色拖鞋,他说已经站了二十多天。

布劳提根的文字即使不是诗也充满着狄兰·托马斯诗中所蕴含的奇诡、神秘、高远而又诱人遐思不止的诗意。

“两颗晚星在一起闪烁。小的那颗已经移向大的那颗。它们现在非常近,几乎撞到了一起,接着它们一起向前,成为一颗非常大的星星……我不知道这种事情是否公平。”

“我听得见头顶的河流从起居室里流出来。河水流动的声音好听。”

“它们(老虎)谈着乐器,在月亮里久久地散步。”

“我的死”这个名称的含义恰恰与字面意思相反,它完全可以起一个像“白杨树酒吧”、“莉娜旅店”、“白猫旅馆”之类的名字,这只能说明“我的死”必须在场,它昭示着死亡的反面:总是在变化,总是在召唤,它渴求完美,温暖而欢快。这简直说的就是生命、生活,所有生机勃勃而不甘心投降的东西。“我”和朋友(查理、弗雷德、老查克)的友情、和保琳的恋情都在“我的死”汇成涓涓细流,滋养着参与其中的每个人。这是不是又回到了那个永恒的话题:如果要更好的活,并不是如同避开瘟疫、伏地魔一样避免提到死,而是应该时时想到死,想到死亡无可置疑的确定性和必然性,在死亡中觅得生存的契机。所有在“我的死”中就餐、交谈、洗碗、帮忙的人都是在实践苏格拉底所说的“练习死亡”,如同老查克关于老虎的梦,梦见吃人的老虎归来。“听上去真可怕,”保琳说。但老查克描绘了另一番景象,“它们在我的梦中唱歌。”他两臂轻轻地放在西瓜糖上,因为从死亡中获得了生机与安宁。

“我们每个待在我的死的人都有一间棚屋,什么时候去都行。”“我待在棚屋的时间要比别人多。每周我在我的死睡一夜……我们这些没有固定名字的人常常独自待着,这适合我们。”生活并非不给我们喘息、娱乐的机会,总有一些时候,我们会想要躲开死亡,渴望幸福与爱情。

“我”为什么和玛格丽特分手,为什么和保琳走到一起?没人知道。每个人都很关心我的写作事业,保琳、小学老师、爱德华大夫……。他们的问题是所有局外人的问题:写得怎么样了?写得什么?回答是自视为作家的局内人的回答:还行,还在写,一个字接一个字罢了。梦想成为作家的人永远在失败的山脊上行走,随时可能跌下悬崖——最差也不过是又一次失败——永远孤身一人,青灯黄卷。作家是离孤独和死亡最近的人,无论他是否写出一部作品,他的生命形式是“生成”而非“存在”,是在一个字接一个字的过程中生成,就像马拉松运动员永远在奔跑、疼痛、喘息的跑道上一样。一旦作家不再写字,他的生命等同于行将就木,西瓜糖世界的人们将和他无话可说。

阴死鬼占据着遗忘工厂,它是西瓜糖世界爆炸性的力量,如同特朗普之于美国。他们看起来不像好人,越来越神经质,狂饮用遗忘的东西酿造的威士忌,为琐碎的事情发火。

遗忘工厂和阴死鬼一样既令人惧怕又令人着迷。玛格丽特有可能是我们每个人的代表,某些瞬间被遗忘的东西所唤醒,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希望找到所有的遗忘,如同玛格丽特一样沉溺其中,在漫无边际的遗忘工厂将看中的珍宝搬回家中,好似永不餍足寻找古董的人,让占有迷失了心智,仿佛现实的生活如云雾般飘渺,而抓在手中的遗忘才是本真的幸福所在。

阴死鬼指责所有的人根本不理解“我的死”,为了告诉他们什么才是真正的“我的死”,他割掉自己的大拇指。但是令我瞠目结舌的还在后面,仿佛宙斯的闪电从西瓜糖世界的一角劈向我的近前,因为他随后割下鼻子、耳朵,挖出眼睛,他的手下依样而行,所有人死于痛苦和流血。

尼采将悲剧视为这样一种力量:

“虽身处幸福、健康、富裕的现状,却对困难、艰苦、邪恶和问题有着特殊偏好?生活过于丰富是否会使人痛苦?正如与旗鼓相当的敌人比拼才能体现出实力一样,人是否也会不断寻找具有挑战性的糟糕境遇来测试自己的力量?”

阴死鬼和遗忘工厂就是西瓜糖世界中反映人类体验的深度与恐惧感的力量,测试所有人忍受痛苦和恐惧的能力,不如此他们无法真正认识“我的死”。阴死鬼的死将成为一个核心事件,正如特朗普的2024将成为的一样。此后在“我的死”中相遇、就餐、闲谈的人都将有所不同,保琳就像刚刚降生到这个世界,我开始做梦。也许我真正的写作生涯才刚刚开始,我终于生发出勇气告诉弗雷德:“我想去写东西,继续写我的书。”在故事中将出现我的死、城市、遗忘工厂、河流、田野、松树林、棒球公园和西瓜工厂。

唯一令人不解的是当我在镜子塑像中看到玛格丽特悬在苹果树枝头的空中时,她真的死了,仿佛预示着布劳提根自己的命运。1984年他在旧金山的家中自杀身亡,屋子里像玛格丽特一样堆满了一件又一件被遗忘的东西,大部分我们都不认识,世人只好将它们永远封存。

评价:4.5星

理查德·布劳提根,1935年1月生于华盛顿州塔科马市,幼年随生母和继父辗转多地,1944年定居俄勒冈州尤金市。高中毕业后因向警察局窗户投掷石块被捕:后被确诊为偏执型精神分裂和抑郁症入院治疗。1956年出院后前往旧金山,并在那里度过一生大部分时间,1984年在旧金山家中自杀身亡。他最初以写诗步入文坛,曾先后出版诗集《搭顺风车的加利利人》、《摆上大理石的茶》、《避孕药与春山矿难》等。20世纪六十年代,随着其三部小说《从大苏尔来的邦联将军》(1964)、《在美国钓鳟鱼》(1967)、《在西瓜糖里》(1968)的相继出版,布劳提根的文学事业迎来高峰期,他由此成为美国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文学偶像,并在世界范围内获得巨大声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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