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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有八,正值青春的尾巴。
我打开简书APP,手握青春的尾巴,追忆即将逝去的整个青春年华,却不禁潸然泪下:这个装满了狼狈、凄凉、荒唐、绝望的青春标本,该不该放进简书,换几滴眼泪,引几次笑场,贻笑大方?
如果说人到二十,就开始步入青春。那么,我是迈着怎样沉重而又狼狈的步子,踉踉跄跄地步入青春的呀!
回望那一年的二十岁人生,没有花季的烂漫与芬芳,只有雨季的泥泞与彷徨。一张济宁师专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蛮横的打断了我继续复读的奢望。
做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虽然不是我的梦想。可是,对于一个农村长大的孩子,济宁师专百分之百的就业前景,该是多么大的诱惑?
一想到三年后就能端上铁饭碗,吃上公家饭,天天在四五十个年轻的生命面前,颐指气使,装逼逞能,我就热血澎湃;一想到五千多元的学杂费,一贫如洗的家境,年过花甲只知道在土里刨食儿的双亲,我又悲从中来,呜呼哀哉!
可是二十岁的我,年少轻狂,血气方刚,又怎会轻易向命运低头弯腰?
我鼓足勇气,又一次跪在了父亲面前。
父亲是一个颇为封建又极为蛮横的家长。我们二女四子六姐弟,偶有犯错,罚站罚跪那是家长便饭。直到大嫂子娶进门,在一次罚跪事件中冲到前头代跪,这样的粗暴惩罚,才不得不被父亲忍痛抛弃,强制从曹氏家法中彻底删除。
这一跪,我跪得理直气壮,鼻子一把泪两行,死乞白赖地乞求父亲大人,对他最小的也是最最宠爱的儿子负责,不许他耽误我的大好前程。
老父亲也正为我的大学犯愁呢,又端着酒杯喝着闷酒儿。我理解父亲的苦闷,当年二哥读大学时,他老人家也是操碎了心。
今天的抉择,不比当年容易啊。
五年前,我的二哥就考上了大学,这在一九九四年的农村名震一时。当然,由于走得是委培路线,八千一的委培费,实在高得吓人,也是名震一时。
二哥的大学,让我们家喜忧参半,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抉断。为这八千一的学费,一家人急得团团转。二哥眼看一家人愁眉苦脸,甚至决定放弃,想去复读一年。
考上大学,本来应该欢天喜地,二哥的忍痛放弃,终于又给我们家增添了更多悲情。
更有人雪上加霜,不知道他们如何的神通广大,打听到了二哥要去复读的消息,居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问二哥能不能把这个大学指标转让给他们。还说什么我们家里穷,上不起大学,瞎了一个指标太可惜,太让人心疼了。
只要把指标转让给他们,作为交换和感谢,他们愿意割肉一干元,以示干恩万谢。
这样的高考落榜家庭,来了不止一个两个,全都被父亲大声喝斥,无情赶走。不是父亲多么正直,不愿做违法的事情,而是这些讨要指标的癞蛤蟆,在父亲看来,是赤裸裸的打脸行为!
他也是六十岁的人了,辛辛苦苦大半辈子,都能把两女四儿养大,谁说他砸锅卖铁,就不能给儿子一个远大前程?
何况,儿子是多么争气啊!原来,还有这么多人,想砸锅卖铁的凑齐这八千一,都没有这个资格,还要砸锅卖铁低三下四的到老子这里抢指标?
这样一闹腾,父亲就像打了鸡血,原本量力而行,同意二哥复读考本科的想法,开始地动山摇了。
不砸锅卖铁供养二哥上大学,老父亲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极不合格,极不负责仼的父亲。
而供养二哥上大学,又真得需要我们家砸锅卖铁,东挪西借,甚至拉上半辈子饥荒。
拉饥荒,在父亲看来,犹如洪水猛兽。因为,它们曾是父亲一次次挥之不去的噩梦。
十二年前,国家政策刚放开,允许做生意,父亲就砸锅卖铁,干起了自腊杆购销,却碰到了一个河南骗子,赔得一塌糊涂,让家里拉了五年饥荒。
七年前,家里刚刚摆脱饥荒,父亲信奉“要想发,喂麻鸭,麻鸭不发就不发”的民间信条,再次砸锅卖铁拉上了饥荒,喂养了五百只麻鸭。
谁想时运不济,赶上了全民造纸的疯狂时代,整个白马河污水横流,鱼虾死绝,以鱼虾为食的五百只麻鸭,死的死,跑的跑,侥幸活下来的上百只鸭子,因为营养不良,该下蛋的时侯居然集体罢工,光吃粮食不下蛋。
最后的最后,父亲支撑不下,只好把仅剩的饿得能飞二十几米的麻鸭忍痛贱卖,居然连鸭苗钱都没还够。至此,父亲彻底倒下了,染上了酗酒的恶习,日渐消沉。
这一次,为了儿子,又要父亲砸锅卖钱,把他老人家逼上梁山,实在让他狠不下心来,犹猴再三。
他穷怕了,尝尽了贫穷与失败的滋味,哪敢“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他心老了,六十岁的庄稼人,哪有“老骥伏枥,志在干里”的觉悟?
他的负担太重了,三子务农在家,没有几年就到了介绍对象的年龄,而家中还是一贫如洗,我这个四儿子还处处给他叫板,下定决心读到大学。
然而,人穷是非多,又一个喜忧参半的消息,将我们家推到了风口浪尖,让我们进退两难。有一位家境殷实的姑娘,居然主动托人上门,想攀我们家二哥这条高枝,只要我们家答应了这门亲事,愿意出钱供养二哥上学。
按说这事儿也算双喜临门,给钱给女人,多么优厚的条件,在父亲看来,更是奇耻大辱!
他为自己的儿子操心费力,供养他考上了大学,成了跳龙门的锦鲤,,怎么可以再找个农村媳妇?
何况,老父亲辛苦了二十多年,别人区区八千一百块,就想把他对儿子的养育之恩清零,还要买走自家儿子的大好前程?
这买卖不划算,父亲才不想做这个冤大头。
他那时侯终于顿悟,儿子的远大前程,比那八千一百块的委培费,实在金贵多了。
他终于下定决心,婉拒了人家的攀亲之举。他咬着牙,流着血,不仅花光了家底,又东挪西借,倾全族之力,终于把二哥风风光光的打发走了。
如今二哥大学毕业两年,却是平平凡凡,工资不高,对象难找。这让老父亲无地自容,更后悔当初那么虚荣,居然为了面子,推掉那桩找上门来的亲事,更把整个家庭拖入负债累累的境况,自己的生活水准更是直线下降:瓶装酒换成了老坛子散酒,鸡脖子换成了大葱头。
现在四儿子也考上了大学,他必须一碗水端平。看着我跪在他面前,老父亲猛灌了一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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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入愁肠,化作英雄胆气。老父亲居然大气无比,在家徒四壁的老屋子里画了一个圈儿,满满九袋子用来还债的小麦,就被他征调给了我。
临了,还没忘无比煽情的甩给我几句话:老子做了操蛋的绝育手术,还是把你造了出来,看来上辈子欠你的,早晚有这一劫。我今年六十有五,也是黄土埋到脖子上的人,说不定哪天就挂了,你三年大学,老子我,就只能帮到这些。往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你小子,就别再惦记老子半个铜子一个米粒儿。我马上就带着你老娘,和你三哥分家,就想着种点地养活我们两个老不死的。那点半死不活的拖把生意,我也甩手给你三哥,往后啊,多向你的姐姐哥哥们献献殷勤,自求多福吧。
这可爱的老头说到这里,也是两眼通红,又狠狠地灌了一口酒,咬了口桌子上的半截葱头,继续做他的抠脚大仙。
哼,看在你把酒肴从奢侈的鸡脖子换成清新脱俗的大葱头的份上,姑且就饶了你这一次。
半死不活的老头,我也没指望从你身上榨出多少血汉钱来,你自己倒先放那么多血出来,给我解决了学费的零头,算你识相。这一次,就不抱着你哭了,千恩万谢,到我毕业拿了工资,咱们酒桌上再算帐。
到时候,我非要整两瓶好酒,买上烧鸡烧鸭烧鹅,羡慕死你。我这读大学的三年,你可给儿子好好活,整出个这病那灾,三长两短,别怪我先哭给你看,再把你送进医院!
我擦了一把眼泪,逃一般的跑出了院子。还有五干块的学费,我只能靠自己了。
从复读学校回来,我就做好了计划,父亲那里,先要来千儿八百的,再给百万家产的二姐家狮子大开口。
虽然我们这个家,数次拖累二姐,可是谁让她们家富得出名,而我们家又穷得要死?
有困难,找二姐,在我们家已经成了真理,百试不爽。尽管姐夫的脸,借一次钱,一次比一次难看;尽管姐姐的腰,借一次钱,一次比一次下弯。
但今天的借钱之路,我却意气风发,底气十足。千禧年的大学生,含金量还很高,虽不能说光宗耀祖,总也称得上扬眉吐气。姐姐多了一个大学生兄弟,总能在婆家把腰杆挺直了吧。
再说了,救急不救穷。上大学虽谈不上人命关天,但和远大前程也多少扯上点关系。在姐夫面前打打悲情牌,再亮出大学这块金字招牌,此行胜算颇大嘛!
当我汗流浃背的骑行了三十里,将师专录取通知书摆到姐姐姐夫面前,姐姐喜笑颜开,姐夫自然愁眉不展。
又出了一个大学生,你们老曹家真有本事,这借钱宰人的手段,一个比一个光鲜。你二哥上大学,我拿了两千,毕业两年了分文未还。刚消停了五年,你又来张口。都是小舅子,我一碗水端平,也给两千。不过,上次借钱,那是借给老丈人,不还就不还,这样借出去的钱多了,我只能当这个冤大头。但你们曹家再来借钱,一概免谈。
这次借钱可以,但你要记住,我把钱借给的是你。往后你毕了业拿上工资,可别忘了还钱这档子事。借条也不用写了,这也算良心债,你记住就行了。
总算借来了两千,我离济宁师专又近了好几千步。其余的三千块,除了二姐夫这个富得流油的金主,我又能仰仗哪一位贵人?
二哥五年前读大学,那是我们整个家族出钱出力。五年之后的大学生,哪还有五年前那般的号召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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