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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一夜的旅程 1

两天一夜的旅程 1

作者: 灯火阑珊处丶 | 来源:发表于2020-11-23 10:45 被阅读0次

          从第一次和她在下雨的天桥上接吻,已经过去了三年。这三年里阿飞有很多次都会偶尔想起来这些情景,也会疑虑自己是否应该将她彻底忘记。如果分别无法彻底断绝关系,那就用各种愤怒和偏见去填满关于她的回忆,这样无论是从道德上来讲还是感性来说都能让他更舒服些。

      但是现在窗外的云一片片飞逝而过,电线杆连成一串白色的项链,就像是她专门戴给他看的那串。他做的事如此可笑,没有逻辑,没有规划,只是突然想到,突然去做。纷纭的树林和低过额头的天空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每一条线都朝向中间那张即将落下的潮红的脸。明天就能见到她了,他紧张又忧郁,期待又苦恼。他们之间有过太多玩笑话,这些话前一天是割断彼此的利刃,第二天却又以一种势要斩断孤独和隔阂的姿态出现在两人面前。结果会如何,未来会怎样?他希望自己是和这火车一样的,穿越整个中国后还能平安归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绝对的轨迹中保持激情,从无数个璀璨如星河的的旅行中获取下一次的勇气。

      

      D

      

      阿飞是同龄人之间的小说家,他像网上那些无名无姓的作者一样写无聊的玄幻小说,或各种乱七八糟的纯粹由想象力堆砌而成的流水账。每个小孩子都想当英雄,成为不起眼的班级上最耀眼,最有才能,最讨人喜欢或最光彩耀人的那个;甚至是想成为拯救世界的人,有无限金钱或权力的那个。这些梦想往往同现实生活毫不相干,他从未想象过一个比现在更完美一些的家庭生活,他写不出“某天我回到家,发现我爸妈和好如初,他们承诺永不争吵,像其他父母那样对待我。”如此之类的文字,这算什么啊?穿过那几条幽静的小巷,他一心只想着回家——去看那几本翻过无数遍的漫画;九点钟的电视节目;周末去谁家玩电脑游戏——这令他足够满足了。

      实际上绝大多数都仅仅是想象和期待。少年时期生活的快乐和满足感总是源于对明天的期待。哪怕十年后,他依旧保持着这种情绪。

      在他的故事里,有一个肤色黝黑,绑着马尾辫的邻居女孩。他早已忘了她的名字,就暂且把她记作D吧。每天下午放学后,他跑去D家的鞋店二楼阁楼玩。那个房间狭小黑暗, 一张床占据了五分之四的空间。床头有一台老式大头电脑,旁边有一扇小窗,常年开着,但是外面刚好有棵枝繁叶茂的行道树把房间遮得密不透风,所以屋子里鲜有阳光。晚上她们一家三口睡在这里,而现在他们两人正在玩网站上的双人小游戏,笑的上气不接下去,简直喘不过气来。这时她的胖妈妈上楼了,听到她气势汹汹的脚步声两人都吓了一跳,她妈妈一把把她从电脑前拽开,因为成绩的关系要打她。她哭叫着在乱糟糟的屋子里跑来跑去,穿着鞋就跳上了床——他逃下楼去,害怕自己也受到牵连。他在中途还逗留了一会儿,听到从上面传来她妈妈尖利的吼声,要把她裤子脱了打她,他感到羞耻,既好奇又悲伤。他不知道D是否感到羞耻。不过这件事没再被提起过。他们是同桌,是班上最差的那一对同桌。每次英语课他们俩都对着课本上用铅笔写的古怪中文发音“噗嗤噗嗤”地笑个不停,老师也不停地点他们的名字,但阿飞从不怕这个,因为他和奶奶住在一起,奶奶是不管这些事情的。他们的英语老师优柔寡断,像绵羊一样轻声细语,是学校里唯一一个从不打小孩的老师;但是她肯定会无奈地告诉D的家长,D每次回家都少不了一顿揍,但是她从不为之所动。

     有一次D拖着老长的鼻涕问他要纸,他缩的远远的,开始嫌弃起同桌来(虽然他也干净不到哪儿去)。阿飞皱着眉头问:”昨天你妈妈打你了吗?“她点了点头,一边用一支短短的铅笔头在课本上乱画,一边用手拽他的衣服,“前天呢?大前天呢?上周打你没?”她惊讶地扭过头来看着阿飞,说:”怎么了?为啥要说这个?“

      ”没什么......“他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她要的皱巴巴的卫生纸。他十分懊恼,他突然想用这些话去报复她,攻击她,他想把她弄哭,可是她跟个木头墩儿一样没反应,他失败了。

      他的某种期望突然落空了,多年之后他仍不理解这是种怎样的期望。是喜欢吗?或是一种惺惺相惜的感情?那时他太小,不能理解这种自然而美好的情绪。现在长大了,已再无机会。

      

      

      那个冬天雪下得异常大,整个街道被二十公分厚的白雪深深掩埋。他们戴着新帽子在楼下堆了一个小巧的雪人,好看倒称不上,但确实是个讨喜的萝卜鼻大头小鬼。一群孩子围着雪堆跳来跳去,用足够大的雪疙瘩把别人砸的哇哇大叫。那时有很多小孩子围在一起,可是阿飞只能看到D一个人,正如他破败的记忆一般,只记得D一个人。只有那张小巧的不怎么干净的脸和马尾辫。和其他男孩不一样,他从来不和她打架。那段时期她的性子逐渐火爆开放起来,时常和人打打骂骂。有天晚上他们一群孩子在鞋店后聚在一起,要去收拾一个男孩,替她出气,但阿飞拒绝了她的请求。他很害怕,而且一个人都不认识,他们这是要去揍谁啊?他独自一人回到家里,生平第一次感到孤独,无论是多么漫长多么孤独的单车骑行和一人趴在地板上玩纸牌的经历,都不如这次的孤独刺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人群和她和他之间断开了,他没有抓住,往下掉,生命之藤蔓往下延伸,一直,一直,直到再也看不清自己的脸。

      几个月后他在校门口又见到了D。那是一个炎热的正午,她站在一群陌生人中间,俨然一副大人的神态。阿飞第一次发觉这是个挺好看的女孩,不过对于那时的他来说,“好看”还是一个模糊的定义。

      十年后这个定义已经清晰透明,现代科技不仅印刷文字书籍,更能印刷好看的外貌。那些感觉顺着电缆和巫术般的画面在城市和乡村见蔓延。他已经忘记了D的五官,只记得黝黑的皮肤和那束马尾辫,这些形象作为最原始的对美的记忆保留在他心底。他想到,倘若自己从未接触过网络媒体,也未看过几本印有漂亮姑娘照片的画册和杂志,那么他对于美的定义会是什么?倘若他一辈子都生活在这个小镇,没有欲望和苦恼,他会爱上一个相貌如何的姑娘?

      这些都是未解之谜,融化在炎炎夏日中那跟甜的发腻的冰棒里。D请他吃了一根五毛钱的冰棍,一根象征着她财务自由的冰棍;那是在五颜六色的图案中格外突出的一个象征意义——但是对于他来说,这仅仅象征着两人的决裂。

      他们之间戛然而止的友谊仿佛如东升西落的太阳运行轨迹般自然而平淡,仿佛有一纸契约,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在任何一方11岁生日后,此关系就永久结束”。的确如此,阿飞从未再见过她。

      

      但是他刚刚又梦到了那个场景:在白雪皑皑的屋顶,D要他转过身去,自己好撒尿。他忘了自己当时是否有乖乖听话,像鸵鸟般把头埋进厚厚的雪堆里,但是在梦中他切实是扭过头去偷看了一下。他们从堆着货物的墙边走过时,他看到了雪堆上那个被尿滋成的小坑,浅黄色如蜂巢般的纹路。它会存在多久?太阳马上就会温余大地,抚慰这些伤痕。除了那些看不到 、摸不着的,任何可见的都将完好如初。

      他们能否在日升月落的轮回中完好如初?阿飞疲倦地靠在窗前,呆呆地注视着一排排闪过的整齐的平顶楼房。如果流星就此坠下,古典画一样的建筑群肯定会被炸出一个缺口,火光冲天,硝烟滚滚,成千上万从此驶过的列车游客都将看到这一幕;梦幻而粗俗的现代作品,由带着他人愿望的坠地之流星即兴创作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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