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描写一个完全不存在之人,她的行为和思想逻辑会不会显得愚蠢可笑?这倒是其次,蕴含在创造感中的无助和后知后觉的孤独才是最严重的问题。
琳推门而出,觉得自己又蠢又可笑。大师告诉她,要在林中寻找自我,去亲近自然,最好寻一块有水的地方。
她跑去桥边,脚踏绿草(或许是人工的),手扶乔树,感受到桥下水流推来的层层恶臭味.....她真想吐。我为什么会想到向一个那么明显的老骗子寻求帮助呢?但是她完全无法反驳这位大师,因为她不懂,只能云里来雾里去地听完他的训诫。琳沿着铁路走到拐角处的餐厅。老板正好站在门口,他看到琳,显然很生气:“六点的班,你八点才来,打电话也打不通,这周你还准备拿工资吗?”
她绝对拿不到这个月的工资了,一分都得不到了。二十七天的班她只上了六天,今天是二十四号晚八点,她还能补上七天——但是她一声不吭,不准备向老板阐述这个想法。她决定再工作一天,无偿的劳动;倒不是觉得愧疚,她只是害怕,觉得自己像个幽灵一样离开的话,最后也会像个幽灵一样彻底消失。 从小到大她就害怕幽灵这种东西,她总觉得自己跟它们有着某种密不可分的关系,有着它们的心理,有着和它们相似的神秘的某方面的规律。
半夜两点钟,还在擦桌子的时候,她看到高扬站在门外傻呵呵地用酒瓶敲玻璃。店里已经没几个人了,店长趴在后厨旁的桌子上看综艺节目,另一个前台值班的在打瞌睡。她摇摇手,高扬推门而入。他们坐到一个隐蔽的角落,用短短的玻璃杯倒酒喝。
这是烤肉店卖的韩国烧酒,有一种兑了水的过期白酒味,她细细抿了一口,然后又用嘴唇一点一点地把它们吐了出来。她从扬的裤子口袋里摸出来一支烟,可是没有打火机。扬跑出去,两分钟后带着一盒后厨用的火柴回来了。这火柴真的是奇大无比,她废了好大劲才把它划着。扬怂恿她憋一口烟,把它们吐到酒瓶里,然后就这白色的雾气大喝一口。说罢,他便演示起来,结果喝了不到半口,就呛得咳嗽起来,酒吐了一地。琳不高兴地说:“这是我刚拖过的地。”扬大喘一口气,惊讶地说:“为什么现在拖地?现在才两点半不到啊。”“我今天要打扫很多次,脏了就扫,我会一直干到早上。”
“得了吧,你今天是怎么了?”扬叫了起来。
“不要这样看我,我也会有反常的一天。”
“那你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这是我最后一天上班,早上六点我就解脱了,我再也不想来这里了。”
扬大吃一惊,他苦苦追问琳,却一无所得。他认为琳是受人欺负,受了委屈才会这样反常。但琳或许只是厌倦了这些工作,厌倦了自己和自己的生活。她巴不得脱离这一切。
扬把她抱在怀里亲吻。店长恰好从后厨那边走来,看到一地凌乱和桌上的烟蒂,禁不住破口大骂。店长对琳痛恨至极,觉得她是个不折不扣的贱人,琳做什么都让她心烦意乱,她恨不得把这两人一脚踹出门去。
高扬骂骂咧咧地把酒朝店长泼去——他找到罪魁祸首了,有可能导致一切悲剧发生的那个人,从无辜的后厨之桌旁跨来的女人——她尖叫一声,前台睡意朦胧的姑娘也被惊醒了,她直起身来看到琳拽着一个男人把他推出门去,店长哭着冲向另一边。她去了监控房,唯一能平复情绪的方式就是找到能把琳彻底打垮的录像,侮辱她,攻击她,让她为其漫不经心的态度,玩世不恭的待人方式和极不自律的生活方式付出惨痛代价。
琳止住了吵架的欲望,因为她很害怕。在她待在这儿的最后一天她却格外害怕。她赶忙去做那些毫无意义的劳动,把已有半个月未有过客人光顾的荒凉桌椅再重新擦一遍,拾掇菜单,甚至去清理那些只有在大扫除时才会关照的旮旯边角。店长抹干了带有超前化学味道的泪水,为抓住了她的把柄而沾沾自喜,她冷眼瞅着琳,不时吐出一句这世上最无聊的废话来吓唬她——琳跑来跑去,汗流了一身,她怕的要死,她怕自己就此化为幽灵,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怦”地一下消失。她跑啊跑啊,她跪着擦玻璃,她跳起来掸干净灯上的灰尘,她一刻都不敢闲着,她的心高高悬着,六点之前经受不起半点摇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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