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腿搭上手术台脚架的那一刻，我想起一个电影，讲的是三个以色列特工去东德追捕一个纳粹医生，他们找到纳粹改名换姓行医的地方，其中的女特工负责冒充病人接近目标。我印象最深的一幕是纳粹一边给女特工做妇科检查，一边提出各种陷阱问题试探她的身份。那个电影有大量打斗场面，但是所有打戏加起来都不如这一幕来得惊心动魄。女人会用语言撒谎，用眼睛撒谎，用脚趾头撒谎，却不能用那个部位撒谎。那是最诚实的器官，会出卖一个女人的全部秘密。此刻的我却大方地向全世界展示我的新仇旧恨。我难过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就像有人在我体内打了个喷嚏。不对，那还不算一个人。别往那边去，这是个正确的决定。
熬过这半小时吧，权当教训了。明晚去米琪的生日会估计穿不了新买的露脐装了，好可惜。女的腰长腿都短，我这种腰长腿更长的真是得天眷顾，嗯，我一直是个幸运儿，所以不会有事的，门诊小手术而已。那就穿那个胭脂红低领大宽袍子，头发弄成大卷，我的卷发器上次谁借走了好像还没还给我。
“多大了？”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身边。“33。”“年龄不小了，为什么不要这个孩子？”“我目前的生活不允许我要。”“你考虑清楚了吗？”“考虑清楚了。”这医生什么语气啊？我一个人怎么养啊？去找那个人？人家每晚睡金杯车里，唯一关心的事是世界和平，手机今早又欠费停机了，我一共要养几个？
麻醉药一点点滴进静脉，我感到一阵松弛。早上出门前吐了一次，现在嘴里好苦，这毒酒太难喝了，蒙恬冲进来，表情太有意思了。哈哈，大将军你来晚一步……我抽搐了一下，定睛一看，护士隔着口罩冲我温柔一笑，她的山根好宽，还向两边扩散，一看就是玻尿酸填充过度，我的法令纹该去补针了。
温柔护士握住我的手：“不用紧张，从1数到10就睡着了。”我心里默念：1。2。鄂都鹿木因骑马从我身边掠过，不受约束的长发迎风乱舞。从那以后，我再也受不了汉人女子的矫情编发。我怀念鄂都鹿木因的骑姿，她的律动会产生一种神秘的节奏，带人回去一切的一切开始的那一点，那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体验。没想到，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我两腿之间那物竟然因为回忆而充血膨胀。鄂都鹿木因的腰比我的还要软，得做多少组负重深蹲才练出来。这个事完了之后，有一个月不能锻炼，太讨厌了，生活全打乱了！3。4。鄂都鹿木因有一双蓝色的眼睛，我猜她的母亲来自西边的某个沙漠国度，她却说是因为她继承了狼灵。我教鄂都鹿木因写字，虽然我很烦蒙恬，但我不得不承认他用兔毛做出来的笔确实好用。鄂都鹿木因教我胡人的歌舞。我问她，为什么胡人唱的歌都透着悲伤。她说，大草原上有太阳，月亮，有各种美丽的动物，就是没几个人，我们总是很孤独。所以我们见到朋友总是很高兴，可是你们汉人不把我们当朋友，你们把我们赶得远远的，还修个墙挡着。我苦笑，她不会明白，那些装神弄鬼的方士随口一句“亡秦者，胡也”给父亲造成的心理冲击，所以天下还没太平他就让蒙恬来打匈奴，我的劝告他从来不听，他信法家的那套，整天骂我中了儒生的毒。我这个长子从小到大都不合他心意，他更喜欢弟弟胡亥，弟弟至少像他。他不理解我，就和我不理解他一样，即使我的孩子和我唱反调，我还是会爱他，而不是把他发配到边疆筑长城。5。我的孩子，对不起。如果你爸不是现在这个德性，如果我的经济状况好一点——那么，此刻的我会更难过，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好母亲，我的母亲没有教给我这个。我宁愿不做母亲，也不要做一个坏母亲。不是每个女人天生都是做母亲的材料，这个也许是基因决定的，我不用太内疚。对不起，对不起，我亲爱的鄂都鹿木因，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但是我不能跟你走，忘了我吧。6。蒙恬抓着我的肩膀拼命摇晃，让我把毒酒吐出来。7。蒙恬啊蒙恬，你难道看不出，鄂都鹿木因死的那天，我就已经死了吗？我以为鄂都鹿木因只是一个落单的匈奴牧羊女，我和她的邂逅是命运和我开的残酷玩笑。我真没想到她是头曼单于的女儿。是又怎么样？我还是无法相信她是你所说的那样别有用心。她那么天真随性，为了见我，直接找来秦军大本营。你本来可以放过她，你放过她，就是放过我，就是放过你自己。你却固守着你的仇恨。你说头曼杀了你的结义兄弟，拿他的头骨镶上五彩宝石当酒杯，你叫来十个最粗鄙下流的士兵，你说要让他的女儿血债血偿。我不能让她受辱，所以我亲手结果了她。8。“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鄂都鹿木因一直唱我教给她的郑国民歌，直到断气。9。一切都结束了。我越来越轻，生而为人的所有负担统统消失了，连我也消失了，我是一片羽毛，是一株小草，是一滴露珠，是埋在沙漠深处的动物尸骨，是祁连山峭壁上历经千年风雨的岩画，是大城市高层住宅推开窗户扬起的尘埃，每一个我都在呼唤着鄂都鹿木因。我想，我不应该放弃你。10。
公元前210年，秦始皇病逝，死前诏令长子扶苏即位。扶苏此前因发对秦始皇焚书坑儒被发配去边疆协助蒙恬修筑长城。赵高、李斯和胡亥合谋矫诏赐死扶苏，扶苏不听蒙恬劝阻，喝毒酒自尽，蒙恬不久之后被登基的胡亥赐死。
八个月后，我生下女儿因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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