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高轶事

今夜，强冷空气来袭，窗外狂风骤雨。久旱逢甘霖，大大缓解了万物之渴。冬天，也随之来临。

李力步入书房，整理书柜，偶然发现那本写满了批注的《武经七书》，并由此想起求学南高时的那段美好往事，让他在寒冷中感觉到丝丝暖意。

南高轶事

“南高”，相信对军队院校系统略有了解的人都不陌生。它是陆军指挥学院的前身——南京高级步兵学校的简称，是指挥类军官三级培训体系的中级院校，再往上就是国防大学了。

南高主要招收连级以上干部学员，培养合成军队师团职中级指挥人才，以及外军相应的军事人才。

李力曾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进入该校受训，轶事于胸，如鲠在喉；记之于案，方得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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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军指挥学院，是全军合同战术研究中心。学院的总体学术氛围是很浓厚的。周末和节假日，图书馆人满为患，学术厅的报告会和夜间大讲堂，座无虚席。

“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为了拓展学员知识面，培养国际视野，学院开设的《当代地缘政治与战略格局》、《世界三大宗教》、《现代局部战争战例分析》、《当代高科技装备及发展趋势》等讲座，李力都曾积极参与，认真听课。

特别是海湾战争期间，全院掀起了一股研究探讨高技术局部战争的学术热潮。记得当年学院宋政委（中将）在作报告时，讲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中国不是伊拉克！”以鼓舞士气。聆听教诲，对克服当下的恐美心理和民族自卑情绪，相得益彰。

令人惊讶，不可思议，拍案叫绝的，是海湾战争的节奏和进程，几乎完全按照李力的预测进行。李力由此一鸣惊人，声名鹊起。

在校期间，李力的周末（那时只有单休）只有两个去处：或逛书店、或泡图书馆，二选其一，别无去处；手不释卷，孜孜以求。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南高”的图书馆。当时在华东地区数十所军队院校里，是规模最大，藏书最多，设备最好，管理最先进的图书馆。它最先摈弃手工目录，使用电脑检索查询、建立数据库管理、电磁防盗报警系统等先进手段。招来许多兄弟院校前来参观考察，学习取经。

在图书馆的一楼左大厅，有一个内部售书部。就是学员借阅哪本书，不想归还了，就到这里来寻找同刊备份买下，售书部捺“南高内部售书”印，便可带出馆藏大门。如李力的《中国战争史全集（32册）》就在此淘得。但如果没有备刊，那就得忍痛割爱，物归原主，乖乖按时还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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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偶然的机会，李力在阅览室发现一本《武经七书》，收录了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司马法等七部古典兵经。这是他苦寻多时，梦寐以求的一部兵书集大成者，李力如获至宝，爱不释手。

中国古典兵法，作为现代战争理论来源的宝库，但凡有一定军事理论修养的指挥员，一定是案头必备！

当时有一个叫顾韵（化名）的女馆员，似乎看出了李力的心思。主动过来搭讪：

“你是不是很喜欢这本书？”

“嗯，我照价购买可以吗？”

“对不起，藏书不售，但你可以去一楼查找一下可有备份？如果没有，就只好去书店碰碰运气了。”

语气很温柔，却透出一股毫无商量余地的坚韧。

这个顾馆员，其实也算得上是李力的“老朋友”了。

记得他俩第一次见面，是在李力入学后初次去图书馆的事。

下课后，李力兴冲冲地进入馆楼大厅，正准备上二楼（那时尚无电梯），抬头就遇见顾韵下楼：只见她脚踏一双黑色中跟皮鞋配白袜，浅蓝色的紧身牛仔裤，配紧身白色圆领T恤，勾勒出她那170的身材，前凸后翘、婀娜多姿的迷人曲线！蘑菇头后是瀑布般的乌黑长发；柳叶眉，双恨皮，大眼睛，清亮的瞳眸，晶莹纯粹；秀美逼直的鼻梁下，是一双薄薄的红唇；樱桃小嘴里，含着一口整齐瓷润的白牙；洁净白嫩的肌肤，娇嫩欲滴，吹弹可破；清秀的面庞，镶嵌着如此完美协调的五官，真可谓天生丽质！

她冲李力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乎。高挑的身材，优雅地与李力擦肩而过，步步生莲，如沐春风……早已神魂颠倒的李力，没有任何反应，功能丧失般原地不动，只回眸一瞬，已是惊讶得目瞪口呆，五迷三道的呆若木鸡！

显然，李力失态了。

待他反应过来，不禁自言自语，长舒短叹：南京，不愧是六朝古都，红粉笙歌，竟有如此天生尤物！他暗自惊喜，对南京佳丽刮目相看。顾韵不仅天生丽质，碧玉无瑕。而且在那个年代，虽未擦脂抹粉，但穿着也算入时前卫。其颜值美貌，真找不出半点瑕疵！绝对是李力见过的极品美女，没有之一，number 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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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韵似乎注意到了李力对自己的惊愕，每次见面，都有意无意地主动接近。她发现李力好学上进，才气逼人，特立独行，与众不同。

每每看到李力查阅资料，孜孜不倦，废寝忘食的样子，顾韵就心存怜爱，肃然起敬。特别是看到学院校刋《指挥学报》上，经常刊发李力的论文，心里又多了几分敬仰。许是爱慕，舍弃矜持；心想：此人专于学术，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每次李力来找书借书，顾韵自是主动热情，特别关照。

随着李力移动的脚步，顾韵总是在书架对面搭讪问答。李力也不好拒绝，甚至觉得有美人伴读，求之不得呀！毕竞，顾韵在学习上，给了自己那么多的方便和帮助。

突然，他注意到书架的透空处，有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正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自己，李力迅速转头回避，但心里似乎明白了几分，会意了几分对方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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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那本《武经七书》，找遍了南京城也见踪影，馆藏又无备份，好可惜，好遗憾哟。”

李力无奈，只好再次请求：

“能不能以双倍的价格转让给我？”

“不行！别开口就钱钱钱的，如果钱能解决，这点钱我也能出得起。”

顾韵说这话的口气，就象热恋中的情侣似的。

问题不是出不出得起的事，关键是李力买书，凭什么你来出钱？这话的意思，李力再愚钝，也该听懂了吧？

但李力没有以话接，而是故意叉开主题，回避此话：

“那咋办呀？这本书对我很重要，值得拥有，案头必备。”

这时，顾韵盯了李力一眼，抢过书包，把一直保留着的《武经七书》塞了进去。然后推开李力：你先走，书包我待会扔给你。

李力会意，径直走出图书馆。只见二楼窗口，顾韵探出半个身子，大声喊道：“同学等等，你书包忘拿了，接着，嘭！”

李力接着书包，里面静静躺着那本充满传奇的《武经七书》，成功躲过了门口的安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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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见面，他们相视一笑，会意不语。关系随之更近了。

如果到了下班时间，李力还不能离开，顾韵便将其请进“教授阅览室”（单间），然后将大门锁好。下午上班时，自己再早点来开门，并给李力送上从家里带来的盒饭。

“听说学院某领导是你什么人？”

“嗯，是我的老首长，怎么拉？”

“我爸说你的论文很好，有一定的学术水平，看能不能跟他说说，让你毕业留校？”

“不会吧？我的理想是带兵统军，驰骋疆场；而不是三尺讲台，纸上谈兵。你父亲怎么关心起我来了？”

李力志存高远，意气风发，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傻样！不行啊？你不愿意啊？”

“愿意，愿意。”

李力当然愿意。甚至有点受宠若惊，心里感觉暖乎乎的。虽说“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可李力偏偏就信奉“郎才女貌”的这条古训，绝对是“外贸协会”的顽固分子、和典型的铁杆会员。

顾韵含羞偷笑，暗自窃喜。虽然双方都没有直接表白，但她的美貌让她有着与生俱来的自信，完全能领会李力对自己的欣赏与渴望。

李力判断，父女俩对自己的看法无疑是交流过意见，并在某种程度上搭成了一定的共识。

顾韵的父亲，是学院的教研室主任，军事学教授，少将级专家。通过授课与学报刊文，对李力关注已久。

毕业还早，去留后议，寒假如期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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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新学期伊始，首先把宿舍大扫除，大清洁一番，然后去澡堂洗浴。

“那个背影好熟悉啊！”

李力心怀疑惑，大步追上那个熟悉的背影。

“顾韵？怎么是你？这……”

只见顾韵刚从浴室出来，芙蓉出水，红粉佳人。左手提一浴盆，右手牵一孩童，一脸的尴尬：

“哦，啊，这是我女儿……宝宝，快叫叔叔……”

晴天霹雳！李力只觉得 “轰”的一声，“蓝瘦香菇”，便象机器人似的按程序礼貌告别，快速逃离这般难堪；连澡堂子都没进就回了宿舍，蒙头大睡！

“怎么会这样？偶的女神啊！为什么孩子都有了，还要对我那样？难道是领错情了？会错意了？一厢情愿了？幸亏，幸亏双方都没有直接表白，自己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应……”

李力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心里很不是滋味。惊悚、失落、伤感一齐涌上心头，酸甜苦辣，五味杂陈！荒唐至极，想想脸上都发烫！

原来，顾韵在16岁时，少女怀春，情窦初开，却又懵懂无知，天真无邪。就被其父亲的勤务兵蒙蔽了，欺骗了。被逼无奈，处于当时那个思想观念，还十分传统保守的年代，只好在18岁那年草草地奉子成婚。之后，丈夫被其父安排在院属企业当工人。

顾韵的父亲，为此丢尽了脸，抬不起头，颜面尽失，无地自容。女婿没有任何发展空间，不具备一点培养价值。对女儿的婚姻失望至极，伤心透顶，悲伤欲绝。整日沉默寡言，郁郁寡欢，实再难以启齿。

随着年龄的增长，顾韵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羞愧难当，后悔不迭！对婚姻的不满，和对丈夫的怨恨与日俱增。幻想着另觅高技，再择佳婿。

顾父对女儿的反省和纠错行为也是心知肚明，支持默许的。以期女儿象他早年希望的那样，找个年轻有为的军官作乘龙快婿。如果能利用得天独厚的优势条件，在校内物色一名品学兼优的学员，留校深造，再加以扶持和培养，步步高升，那是最理想不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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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一段时间，李力再也没去过图书馆。是不愿？还是不敢？或二者兼而有之。等他完全走出阴影，振作精神，再一次走进那间熟悉的阅览室时，“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阅览室。黄鹤一去不复返，图书万卷空悠悠……”

顾韵，因工作中行为不当，被调离岗位。有人说她去了学院印刷厂，有的说她去了出版社。是否与己有已不得而知。对此，李力没有兴趣、也没有必要去寻根究底，解题析案了。

后来，“百年修得同船渡”，李力在寒假返乡的途中，幸运地与妻路遇于“江汉55”号轮船上，修来了命里所爱。这段往事，便随之渐渐淡化隐退。但毕业快三十年了，顾韵，现在该称呼顾女士，顾阿姨，抑或顾奶奶了吧？当年对李力的关心和帮助，却是如影随形，挥之不去。一直被他当成一段美丽的传说，俨然从未忘怀。

有过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

有过多少朋友，仿佛就在身边。

有过多少曾经，仿佛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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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无常，情深缘浅。李力每每想起悄悄珍藏于心的那份美好，每每看到书柜里那本渐渐发黄的《武经七书》，心里仍然十分感念。

东奔西跑，走南闯北，一路落下许多记忆。唯有此书，一直随身携带，不离不弃。纵然难酬蹈海，依旧案头必备。

承蒙厚爱，温暖心间。岁月静好，你可安然？

李国平

2019.1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