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争锋
雨后的望月峰烟雾蒸腾，树木郁郁。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开始亮了起来，下了一整天的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初升的朝阳在云雾中若隐若现，树木上的露珠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晶莹剔透。此情此景，是如此的美好，文人骚客必定是吟诗作赋，然而屋顶小庙中诸人怕是没心情欣赏这样的美景了。
庙中，当薛苍怀说出有三不可的时候，顿时一静，众人都望着薛苍怀，等着他的后续。
顾百川脸上已经恢复了笑容，对薛苍怀问道：“有那三不可，请薛大侠指教。”
薛苍怀闻言，看看顾百川，又看看众人，却摇头一笑，转身大步向庙外走去。
却听顾百川在身后笑道：“薛大侠，慢走。就算薛大侠不愿加入此盟，也未尝不可留下来做个见证，待我们盟成之后再走也可。更何况，得闻薛大侠参与青牛驿一战，大家还想听薛大侠讲讲其中详情。”
顾百川虽然笑语晏晏，但是薛苍怀却听出了话语中的冰冷寒意，心中不由得一叹：这顾百川倒是个人物，可惜只谋事成，不思大义，不择手段，而且气量狭窄，真真是可惜了。
薛苍怀只是淡淡道：“江湖规矩，凡帮派会盟之事，外人不得与闻，薛某此时不走，一会怕是想走也走不了了！”薛苍怀口中说着话，脚下却是半刻不停。
顾百川面上一寒，下巴冲身边一人轻轻一点，没想那人还没反应，旁边的桑二娘已经忍耐不住，喝了一声：“姓薛的，你瞧不起我们是不是？”衣袂裂风，一个身影已然跃起，一只大而肉实，长满老茧的手就五指如铁地向薛苍怀肩头拍去。
薛苍怀却并不回头，依旧向前行去。任那桑二娘一掌抓在他肩头。只听“嘶”地一声，薛苍怀肩上已被撕下巴掌大一块布，露出里面的臂膀，那肩上也只微微变青，立即还为原色。
众人咋舌而惊，没人想到薛苍怀会硬挨桑二娘一掌而毫发无损。桑三娘虽然没有名列人榜，那也只是因为年龄所限，其一身养气大成的修为却是实实在在的。这薛苍怀虽衣服被撕破，但分明是有意显露功夫。
那桑二娘都惊呆了，看着手中破布，意似不信。薛苍怀还往前走。只见一条淡淡的影儿就一飘，已拦在他身前，正是“鬼影儿”金井。金井绰号“鬼影儿”果然不错，身形移动之迅捷处、让人直疑自己是见到的神踪鬼影儿。只见金井瘦瘦小小，与桑二娘之壮大正好相反，也相映成趣。他这么小个身子挡在身材壮伟的耿苍怀身前却毫无惧色，冷笑道：“想走？”
耿苍怀注目他脸上：“不错。
金井冷笑道：“别的我不管，得罪了我婆娘你就是不能轻易就走。”
薛苍怀一怒，他行走江湖，还没碰到如此敢对他无礼之人，当下“哈哈”一笑，忽吐气开声“咄”了一声，他人虽没动，众人只见他脚下地面一阵颤动，然后才听耿苍怀开声道：“再留我，可是要赔我针线钱的。”
说着，薛苍怀足下地面的颤动已传到金井跟前，随着那地面的一颤，金井足下如受大力，一个跟头从地上弹起，直向后跃去。众人一愕，有不解的还以为他在显露轻身功夫，还待喝好，只见金井直翻了几个跟头还意犹未尽，消不尽那力道，只得伸手挂住这破庙的屋檐，那破庙本就老朽，一只屋檐哪承受得住金井这一握，登时断了，檐上青瓦扑扑落下，正是——落瓦与鬼影儿齐跌，座客同母夜叉失色。那金井那么好的轻功，落地犹有未稳，还踉跄了几下才算站住。
顾百川就神色一变，众人已是惊骇，懂行的则更是震惊，可最惊骇的还是金井自己！他已觉出自己所受之力正是自己那婆娘蛮练三十有余年的“青煞掌”力——这还犹可，问题是自己婆娘的掌力绝对没有这么沉厚。薛苍怀会借力传力他不惊，让他惊的是薛苍怀竟能让他婆娘这一掌之力在体内停留那么久，且其间说话吐气，动静如常，而那掌力在他丹田中三兜三转之后，再发出来，反而更是沛然惊人。“韶光真气”果然非同小可！
金井这里面色苍白不说，他刚才坐着的那一个圈子中已有数人站了起来。一时，水榭内外、更是人人不服，气氛登时剑拨驽张起来。顾百川才要说话，薛苍怀忽然回身就退了一步，他这一步退得大而奇，踏离步坎，兼顾内外，已成进可图攻、退可谋守之势，薛苍怀双目直视着顾百川道：“薛某可是应顾堂主柬招而来，非是有意探听诸位之事。且薛某此来，也半是为了柬上字迹酷似阮明华庄主，想以他德望，不至于陷薛某某于不测。没想……嘿嘿、顾兄，难道你请的人来得便走不得了？你们到底想对我薛某如何？”
说至最后一句，薛苍怀双目一瞪，沉凝如山。他的话本徐徐讲来，但神威迫人，顾百川的盛气不由也为之稍挫。
这是只见顾百川身边的莫余站起身来，双手抱拳道：“薛大侠请见谅，大伙儿没有别的意思。薛大侠刚才说倒袁之盟有三不可，我们大伙儿就想听听有哪三不可？”
江南四大家族莫、言、钱、顾同气连枝，莫余一开口，顾百川气势又盛，众人均目视薛苍怀。
薛苍怀仰天一笑，道：“看来不说还不行了！各位非听不可吗？那好，我且一一道来。以薛某看来，君子以道义盟，小人以利益盟，今倒袁之盟中诸位道各不同，只是目的相同，指归一致。这种权宜之盟，各位情愿那也罢了，但薛某道不同不相与谋，此其一也。”
薛苍怀当此形势，高手环立，俱都对他敌意浓厚，依旧侃侃而谈，其人胆识，连离得颇远的苏梦棠也心中暗赞。
只听那边莫余笑道：“薛大侠是自比为君子，是以我等为小人了？那也罢了。呵呵、岂不闻除暴即是行善，难道薛大侠之君子行径就是要放手任袁氏兄弟横行吗？”
薛苍怀冷冷道：“别的我不知，但我知道，袁老二杀‘鬼影儿’金井与‘母夜叉’的儿子金大路可并没有错。那金大路自负风流，采花无数，还要赚取侠名。当时江南道上，每有贪官犯法失势，且不论其是否真贪了错了，只要他妻女略有姿色，金大路就号称代天行罚，淫其妻女，为此吞金投环的就有不少，可笑有人还赞他做得对！他撞到袁老二手里，袁老二说：‘国有国法，岂容尔等竖子胡来。’捉去三司会审，于嘉平十八年秋斩了，我虽不忿袁氏兄弟其为人为事，这事可不能说他做得错！”
金井与桑二娘一个脸色铁青，一个脸色朱红，气急败坏。
薛苍怀也不看二人，依旧正言道：“还有百步神拳陶老爷子，据我所知，当年您提点天牢，因为私交，故放大盗‘雪漫天’出狱，让他得以报复江南，纵火滥杀，涂毒百姓。袁老大亲自出手才将其重新捉拿，下狱正法，其后废了你右臂，削你提点天牢之职，这件事，他也并未做错。”
陶老爷子气的面皮发颤。
薛苍怀嘿然一笑，继续道：“还有你，林灵素林道长。你们天目山抱朴观本是前朝有道真人流传下来的正宗道家宫观，在礼部都是有备份的。可惜到了你作观主的时候，巧取豪夺，侵吞周围百姓田产，蓄养死士、招揽大盗，不和你心意就大开杀戒。此事被袁老二得知后，率领锦衣卫高手，灭了你抱朴观这贼窝，只有你孤身而逃，这件事，我觉得并没有做错。”
林灵素双手发抖，面皮涨红。
薛苍怀说着，又看向莫余：“还有你莫先生，十年前你莫家在徽州，良田千顷，部曲千数，不图保境安民，只以宰割地方、侵吞细民为已事，甚至杀了难得的一任清廉知府，只因为其助百姓田产之讼。袁氏兄弟有感于此，助右都御史石介丈量田亩，散你部曲，征你国赋，这件事，有利于国、有惠于民，我薛苍怀虽一百二十个不忿于袁氏兄弟，但拍心自问，这件事，他做得可也不错。”
莫余脸色一沉，并未说话。
薛苍怀环顾四周，继续说道：“所以，我怎能入盟，与金井、桑二娘成盟，报他杀子之仇？与陶老爷子成盟，怪袁老大罚他私放大盗之事？与林道长结盟，报他灭观之仇？还是助你莫家恢复田产，宰割乡民？——此其一也！”
薛苍怀的话堂堂正正，全不顾在座诸人的反应。虽群小愤恨，他自浩浩然，如入无物之境。苏梦棠听的神采飞扬，若不是场合不对，他肯定要大声喝彩。
莫余勉强压着嗓子中的怒意，问：“其二呢？”
耿苍怀笑道：“其二，这倒袁之盟既与奸相萧庭鱼有关，薛某闻之如过鲍鱼之肆，怎敢不速速掩鼻相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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