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往家里打了个电话，大儿子接的，估计他正玩着手机。
“妈咪，妈咪，我的妈咪。”声音软糯糯的。
每次听见他的声音，心里又暖又愧疚，我妈妈说我是个爱黏人爱放瓜（老家方言，和撒娇差不多意思）的人，大儿子两三岁的时候带在我身边，随了我的性子，我这暖男小宝贝说话能把人融化了。
婆婆说正准备回家，一会儿到家了再和我视频，挂完电话，我拿起手机，看孩子幼儿园家长群里发的视频和图片，越看心里越难受，心里落差像个填不满的黑洞。
孩子以前的幼儿园是我挑的，校园环境特别好，第一天上学，儿子穿上校服，高高兴兴牵过老师的手，走上校车，系好安全带，对着我挥手再见，回来后，口齿不清地絮絮叨叨讲着幼儿园的一切，老师们温柔漂亮，又有了好多新朋友，他的校车和奇奇（动画片里的小动物）的一模一样……
开学没多久，中秋国庆放假，假期第二天，早上睁开眼，儿子问：“妈妈，今天我去幼儿园吗？”“不去，这几天放假，在家里陪妈妈。”“可是，我有点想我的费费老师了，还有园长妈妈和彩虹哥哥。”初上幼儿园的分离焦虑，孩子没有，只有我这个老母亲狠吃了几天醋。
我经常盯着手机看监控，孩子上午做游戏，学手工，学英语，中午睡个长长的午觉，下午体育课，教游泳，踢足球，校园里有菜园，果园，还有孩子们的自留地植物园，我们一起选种，一起育苗，孩子们在老师的带领下给蔬菜果树施肥捉虫，等到菜和果子熟了，他们自己收割，装袋，在中庭摆个小小的集市，把收成都卖给我们家长，那些苹果和李子，白菜和辣椒，每一样都特别好吃，一学期两次户外亲子活动，孩子背着小背篓在田里找鸡蛋，捉蚂蚱，挖野菜。
一学期下来，孩子会自己收纳衣物，叠衣服，叠袜子，会包饺子，我也跟着当了一次又一次孩子，家长们都说现在的孩子真幸福，上个幼儿园太好玩儿了。
这学期，孩子不得不回乡下念书了，我陪婆婆去看了看镇上的幼儿园，简单的大门上，几个刻板的大字，水泥地上铺上仿真的塑料草地，摆了个滑滑梯，教室里混乱不堪，堆了满桌玩具，又脏又旧，几个孩子流着鼻涕，好奇地看着我们，老师是村里面善的阿姨，儿子拽着我的手，问：“我不回去看费老师了吗？”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开学一周了，看每天发到家长群里的午餐视频，看得让人有点心疼，黑乎乎的菜，完全没有食欲，青菜都变色了，也不能奢望什么营养了，原来的幼儿园可是要吃五顿的，早上的牛奶面包，课间的水果小吃，午饭透过监控都能闻见香味，下午还有各色餐点，晚饭最简单也是粥和包子。
我原来给儿子理的萌萌的蘑菇头，被镇上的乡村托尼换了个洋气的发型，头顶留了个苹果，周围剃成寸头，我每天看视频里那个脑袋，都在祈祷他的头发快点长长，下次一定要叮嘱给他理给规规矩矩的寸头吧。
这一周，儿子数数能数到50了，学会了好几个字，每天回家有家庭作业，歪歪扭扭的字体，3的尾巴永远要伸到下一排的格子里，小字却又羞涩地躲在格子一角，视频时，婆婆总让儿子给我数数，给我讲讲自己的成绩，我多想捂着耳朵，蒙上眼睛，我不想听，我也不想看。
舍不得退的二幼群里，老师说今年开了专门的森林班，孩子们就在幼儿园自己的自然森林教育基地上课，课堂从桌椅板凳中分离出来，那些照片里，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光影映在孩子们脸上，视频里孩子们踩着枯枝哗哗响，和着孩子们欢声笑语别提多动听，他们捡拾枯枝凭想象拼接着色，他们在草地上观察蝴蝶和昆虫，他们把泥和了水揉出锅碗瓢盆，他们拽着绳索攀上一个个山坡……
怎么办才好？我的天，我被羡慕和嫉妒折磨得非常非常痛苦。
我自责，为什么我不能给孩子更好的生活，更好的教育，我曾留守在村里，孤独挣扎了整个童年，我曾许诺孩子就要养在我身边，可我现在多失败啊，孩子终究还是和我一样成了留守儿童。
手机那头的视频里，儿子眼睛都不眨地盯着电视，心不在焉地说：“妈妈，陪我看动画片吧。”婆婆一次一次拉扯他过来，叫他和妈妈说话，他又漫不经心地问：“妈妈你想我了没？”婆婆说：“好好过来说话，别看电视。”儿子说：“不，我就要看。”
我心里一阵苍凉。
可随即又想，这孩子跟我多像，我小时候一看电视就钻进去了，谁都不搭理，我记得他三岁的时候，他看动画片看得出神的时候，我问：“宝贝，动画片好看，还是妈妈好看？”儿子毫不犹豫地说：“动画片好看。”我拿出手机，对着他说，我得把你这没良心的样子录下来，我又问：“动画片好看还是妈妈好看。”儿子抓下我的手机，往我脸上亲了一下，说：“妈妈，别装怪，让我看会哈，妈咪乖哦。”我看电视的童年不也什么都没耽误么？
大儿子拉不动，婆婆又转到小儿子身边，让小儿子叫我，可他还不会叫妈妈，爷爷奶奶，叔叔阿姨都会，就是不叫妈妈，他正剥花生吃，听见我的声音，对着手机咧嘴笑着，然后把一颗花生怼了过来，婆婆问妈妈喜欢做什么，他立马崛起屁股，来了个不标准的下犬，留在他记忆里最深的应该就是妈妈喜欢练瑜伽。
我和小儿子不亲，产假的时候，他在我身上挂了整整五个月，但是回公司上了三天班，他赌气似的不让我亲喂奶了，慢慢的奶就回了。大儿子被我捧在手心里，我恨不得每天举着相机跟在他后面，害怕错过任何一个他给的惊喜瞬间，一岁带他去草原骑马，两岁带他去海边拾贝，我还规划了好长好长的旅途，沙漠，山川，可一切都停滞了，小儿子至今只有零星的几张照片，从没出过远门，他第一句会说的话是：“哆嚯！”这是他奶奶赶鸡时的吆喝。但是小儿子粗放，没有大儿子的娇弱，这也挺好，将来将来一定还有更好的机会。
是啊，认真想想现实就是我暂时没办法带着他们，小儿子不亲我也好，他不会因为每次分别伤心，像大儿子原先抱着我狂哭着说让我带他一起回成都，我实在受不了。
既然事已至此，能怎么办呢？我想我留守的时候也开心的，下河摸鱼，上树掏鸟窝，野得自由自在。森林班嘛，家里就有，河溪多得是树林草地，还有一条蜿蜒地嘉陵江，家里的菜地果园比幼儿园大多了，各样的童年都该有美好的一面。
其实现在的幼儿园也并不是我说的那么差，每个孩子都朴实可爱，儿子说他又有了新朋友了，原来总也数不过三，现在能数50了，挺神气的。回想小时候，我多爱的幼儿园老师，我也看着小时候的照片，嘲笑了自己好多回，但是曾经的瓜样就是舍不得丢弃，不小心损坏了的照片还一阵可惜，生活的悲喜窘境都难得真实，让他们去感受，去经历，或许风波比安稳更养人的精气。
我堵着一口闷气，于事无补，还是收起情绪，尽量早点接他们到身边来吧，我自怨自艾也于事无补，放他们一个和土地乡间亲密的童年，给我一个重塑自我的机会，无解的事只能交给时间。
宽慰了自己后，就觉得我又胜利了，阿Q式的胜利，世事岂能尽如人意，最好不过接纳和放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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