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蛋儿

作者: 李彦国 | 来源:发表于2024-03-02 10:30 被阅读0次

前街人姓王,废蛋是前街人,他的子女也姓王。

子女姓王但他本人不姓王。

他和阿Q是一家的,都姓赵。

阿Q本姓赵,由于赵老太爷怒骂他“你也配姓赵”。于是阿Q从此就不敢再姓赵了。

赵废蛋姓赵,由于他住在王金庄前街王氏大家庭里,人们认为他好像姓王。

他儿子王文国在我班里上学,我认为王文国姓王他家长废蛋一定也姓王。

姓氏搞不清也就算了,名字也在被遗忘的角落。

赵废蛋,王废蛋,搞不清,也没人去搞清,干脆不管姓赵姓王都不称呼了,只叫名字不叫姓,直呼废蛋,还故意在“蛋”后加“儿”,呼成“废蛋儿”。

废蛋儿原本是有名字的,他的正名叫赵火顺。

赵火顺不识字,但也不是一字不识,他会写自己的姓名“赵火顺”这三个字。前两个“赵火”写得对,后一个“顺”字写得不对。“顺”字右边他是写个“3”再加个捺点。

我和赵火顺在一起工作,需要填表什么的我们都帮忙替他代办,需要本人签字时,他就写这个他认为正确的名字。

我问他谁教的,他说没人教。他是见生产队会计这样写,他便也这样写。

赵火顺活了一辈子,错名字写了一辈子。

赵火顺活了一辈子,人们叫了他一辈子废蛋儿。

赵Q活了一辈子,但却没有姓赵的权利。

有钱有权有本事有地位有头脸的人,不乏文人为之歌功颂德,而废蛋儿们没人记得。

我和废蛋同一年开始工作,在同一个学校,一直熬到退休,在一起混了一辈子。我常常想起他,今天想写一篇关于他的作文。

废蛋人很好,应受到尊重,我觉得我应该称呼“老赵”,我就一直这样称呼。好歹村学校也是个单位,好歹老赵也是做校工的工人师傅。别人看不起,咱就自己高看自己。

老赵是西坡村人,西坡村人都姓赵。老赵的外祖父是王金庄一街村人,膝下无子,老赵就成了他外祖父的继承人。老赵没有改姓,但子女都同外祖父的王姓。

一街村北坡上有个小不林(小树林),从小不林再往上走是王家垴,位置很高离村很远,老赵和外祖父母就住在这高处的山头上。

后来生活好些了,就在当村买了房,从上边搬下来。

30多岁了还没娶上媳妇,邻居大娘说:“我去给你说说兰鱼吧,你愿意不愿意?”

兰鱼虽双目失明,但什么活都能摸着做。老赵说:“我愿意。”

有一次我看见兰鱼在房上晒花椒,半房花椒半房籽,一半红艳艳,一半黑丁丁,中间隔着,各是各,两不掺。一个看不见的人把家务做得这么好,我真是不懂。

两人结婚后,生有三男一女,老三跟了另一门。老赵跟我说:

“没想到30多岁才结婚竟然引了仨小的,还给了别人一个。”

说这话时,能看出老赵的满足和内心的愉快。

对于缺子人薄的家庭,有三个男孩,确实非常高兴。

1997年,我在社办高中毕业,被留校做了个民办教员儿。社办就是公社办,王金庄公社包括下半乡6个村共11个大队,下半乡除离得近的拐里村之外,其它5个村的学生来王金庄上学,中午不回家,自带干粮。

只带干粮不带水,喝水问题由学校解决。

学校就去村里找烧水人,每天中午给学生烧水一锅,工资5毛。

同志们,开5毛钱请你当我校校工,你干吗?不干?不干拉倒。

你不干自有人干,我们学校领导去找老赵,老赵就干。

老赵住在学校西边,和学枪只隔着一个打谷场。学校嘟嘟吹哨,老赵在家就能听见。和住校差不多。

老赵是个好受家儿,“好受家儿”大致就是劳动能手的意思,但比劳动能手更能吃苦。他每天上地干农活,还用几块钱买了个电子表,时间一到就放下农活往回走,不误给学生烧水。

再后来,学校有了住校生,一天三顿要做饭。老赵工资翻倍,由5毛一举升到1块。

我也1块,所以我们两个相同境遇的人走得近,有话说。

王金庄是个石头大世界,大部分人都会玩石头,家里都有锤拢,都是石匠,老赵也会锻茶臼。

学生吃罢饭,洗了锅刷了碗,伙夫就有了空闲,老赵就在校门口,叮叮叭叭锻起了茶臼。

茶臼销往外地,外地人特别喜欢王金庄的青石茶臼。

老赵说,“我能锻茶臼,你不能锻茶臼。你不上课了还得备课改作业。”

是的,都不要小看老赵,老赵除了做饭还能锻茶臼。

有一天,县文教局官员李马庆,来王金庄中学考察,主要是弄清三类人员:一是弄清谁是英语代课教师,二是搞清谁是体育代课教师,三是统计在伙房做饭的临时工是谁。

这三类人都要转成正式工。

李老师住在所德家旅店里,我去问我这个语文代课教师能不能转正,他说不行,只转英语体育伙夫三类人。

什么时候都不要悲观,这不,高中很多主科教师不能转正,老赵不识字却转正了,而且,老赵这个不识字的人在识字人高度集中的教育部门干了一辈子。在知识分子窝里干了一辈子。

村里人,

你们还小看老赵吗?

你们比老赵挣得多吗?

你们也像老赵这样多子多福吗?

你们也有老赵一样的机遇和命运吗?

学校规模扩大后,分上院下院两个区,食堂移到下院,下院到老赵家要经过一个大陡坡马路,水泥打了,光光的。有一天下了大雪,老赵天不亮下陡坡做早饭,光倒了,摔得骨头开了裂儿。

医院回来一条胳膊用带子吊在脖子上。用另一条胳膊一只手,继续干活。

我退休前几年,也做了几年饭,和老赵在一个锅台上战斗过!那时他的身体大不如前。

他指着腿上的青筋跟我说,那青筋是因血稠不流通导致的。

曾有一段时间,他饭都臽不上,我们给他打好,他就可以爬着用左手吃了。

我们食堂用碳火做饭,老赵就只能看火点碳了。

干了一辈子,他掌握住技术了,炒菜多大火,蒸馍多大火,他都知道,我们只管在食堂干活就是了。

学校上早自习,很早就得做早饭,我们轮班起,老赵就不用起了。我们只用拉响吹风机,火苗就上来了。那是因为前一天晚上,老赵就把火埋好了,一夜不熄,每天都没熄过。这就是技术,我们都不能保证肯定不熄。

我们都是受苦出身,老赵尤起不怕苦不怕脏。锅池里掏出的炭碴都是直接除出去倒掉,但老赵都要用手刨臽,把没烧透的小碳核刨臽出来再烧。他还笑眯眯地说,“我今天又不白吃饭。”意思是他刨臽的碳核价值相当于一个人一顿饭的价值。老赵刨臽了一辈子碳核,为国家财政省下多少碳钱我没有算过。

这个大人物如何如何伟大,那个大人物如何如何模范,但也没见谁为祖国刨舀碳核,并且刨臽了一辈子。毛主席说,刨舀一次并不难,难的是刨臽一辈子啊。

老赵是一个很健谈的人,和他在一起,他总是有讲不完的话题。娶媳妇有什么规程,埋人有什么规矩,一个篮的放几个麻糖,一个卷的几斤几两,他都懂,家里办事不懂的都可以去问他。

我是后街人,老赵常给我讲他们前街的人和事。比如他讲的一街王志明。我是深刻在记忆里又时常翻腾出来。

60年代邯郸东边一批人逃难来王金庄,志明是其中一人,在弱势群体中,志明更弱。他腿不好有点瘸,眼也不太好。

修水库时,中午不想回家就用小黑手巾包点哭垒吃,等别人烧开水了再喝别人一瓢滚水。

修水库用车拉石头拉石渣,志明掌不了杆,他就只有和女劳力一起在前边拉绳子。志明是个实在人,王全有说他干活卖力,绳子登得展刮刮的。

问志明会不会犁地,他说,会,问他犁了几溜,他说:“犁了两个短长溜,还犁了三个长短溜。”

为求生存,志明的口头缠是:

“千错万错都是志明我的错。”

志明活了半辈子,没有跟人争吵过,你要跟我争吵吗?“千错万错都是志明我的错。”你别跟我吵了。

我李彦国性格火爆,很容易给人干起来,所以我这个阿Q更应该学习老赵、志明这两个阿Q,以后赵老太爷不叫我姓赵时,我也学着志明说“千错万错都是彦国我的错”。


后记:

文字发出后,更了解老赵家庭的王虎林跟我说,老赵的长子占国姓王,次子文国姓赵。纪实文字不是纯文学,不能错了姓名,特此更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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