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奶奶(我们的风俗叫娘娘)日子,真正开始于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那时,妈妈带着二妹妹,迎来了三妹妹。妈妈是爱我们的,但她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照顾一个正上小学的我。于是我和奶奶在一起的日子开始了。
奶奶是个苦命的人,嫁过两次,我爷爷是第二任。第一任丈夫,是一位革命战士,因战争而亡。奶奶的弟弟当时是做县宣传工作的,当看到自己姐夫阵亡的消息,整个人都懵掉了,不知如何跟自己的姐姐去叙说。此时的奶奶应是已经生过两个男孩,生存环境和医疗条件所限先后歿了。失子丧夫对于任何一个人打击都不次于天崩地裂。还好,奶奶挺过来了。
于是,挺过来的奶奶遇到了爷爷,然而命运仍变着花样折磨奶奶。奶奶又生了多个孩子,最后只活下姑姑和爸爸。爷爷也在爸爸很小的时候,瘫痪在床。瘫痪的几年间,爷爷的病痛让他脾气暴躁。奶奶都忍了,因为诺大的一家,还需要有人照顾。奶奶的弟弟是做过省长一级的人物,还被国家最高领导人多次接见过。小时候,奶奶的爹娘给儿子找人算命时,顺便给奶奶也算过。算命的先生说,奶奶的命比自己的弟弟命都硬。命硬对于奶奶来说原来是命苦,苦如黄连!
爸爸妈妈结婚后,奶奶才逐渐活出来。爷爷在见证小儿子的婚礼后,不久去世了。儿女俱已成家后的奶奶,相对轻松些。这段时间或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但她好像从没停止过劳作。
奶奶的劳作是持续的,甚至在爸爸出生的前一刻奶奶仍在磨制过年的豆腐。所以我的记忆里,虽然爸爸工作了,可以照顾自己的母亲了,每到清明前后,奶奶总会提醒或捎话给爸爸:“该回家种地了!”于是,播种之后,放学之余,奶奶会带我去给庄稼除草,顺便捡挑回很多野菜,比如甜苣、苦苣、灰灰菜等。那是清明前后最佳的菜肴,奶奶会凉拌以配她早已蒸好的窝窝头给我吃。说起窝窝头,奶奶总会在早上熬一锅稀饭,上面蒸一笼屉馒头或窝窝头,一共六个,三个大一点的,三个小一点的。那是我和奶奶一天三顿的主食。偶尔,我和奶奶会去别的人家去吃饭。那个时候,在下学的时候,有人会叫我去他家吃饭,我就去了,进了别人家,总能看见奶奶在帮人纳一种用高粱秸秆做的放置东西的篦子或编织玉米皮做的用做座俱的蒲团。现在想起来,奶奶或是在靠自己的劳作贴补家用,这样她和她的孩子们或许会好过一点,她的孩子会少辛苦一点儿。为了这些,奶奶在下雨的时候总有,接雨水的习惯。因为我和奶奶饮用的水需要爸爸去离家很远的地方挑。所以爸爸总会算计着时间,从单位回家给我和奶奶挑水。当然爸爸要工作,有很多时候,水用完了,爸爸不一定能回来。奶奶有办法,她接雨水,晴天的时候一直晒着,我记得洗脸的时候,水总是暖暖的。有时,我没事干,会爬在水盆和水缸上看,有时时间久了,里面会有一些小小的带尾巴的蚨游子游来游去。但这可以救急,更能减轻一些爸爸的辛苦。
我和奶奶的日子里,奶奶在我上完晚自习后,总会早早地把我们的被窝铺开,我们会早早地上床睡觉。有时,我会被奶奶睡着时奇怪的呼吸声唤醒,是“ 噗噗”的声音。白天我会问奶奶为什么发出这样的声音。奶奶说:“那是吹土哩。”“吹啥土哩?”我不懂,追着问。“是快死的人吹坟墓上的土。”我瞬间有一种要失去什么的恐慌惧。后来,爸妈把我接回身边,上了离爸爸单位近的小学,适应新环境恐慌和学习的忙碌让我渐渐忘却许多。好在奶奶并没有真正吹开坟墓的土,很长一段时间仍能走很远的路去爸爸的单位来看我们。
直到我上了初中,奶奶的眼睛得了白内障,本来住院要做手术。准备做手术的那一天,妈妈和我还有姑姑扶着奶奶去检查。奶奶无意间看到检查室医疗托盘上别的病人摘除的眼球晶体。当我们出了检查室,走在医院的院子里,奶奶晕倒了。她死活不要做手术了。后来,随着病情加重,奶奶失明了。躺在床上的奶奶,只能靠儿女来伺候了。曾记得,病中的奶奶,最爱吃我给她煮的软软的面条和泡馍。奶奶的去世,在姑姑重病之后,姑姑得了病无法来看奶奶,奶奶似乎释然很多东西,姑姑不去看她,她也不问,只是安静地活着,最后安详地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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