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林晓说,她要反。
反啥?
反老师反家长。
为啥?
你不觉得我活的像个玩具吗?
玩具?你确定不是在暗讽我?成绩第一,样貌第一,身高第一,家庭条件第一,你要是个玩具那我是啥。
小于,难道你不懂?你是唯一一个和我走的近的人。
我抓耳挠腮略微思考,好像是挺近。成绩第二,样貌倒二,身高倒二,家庭条件倒二,其实我觉得要是成绩也倒二我会离你更近。
嗯,你不说我怎么会懂,你说了我一定努力懂。
二、
林晓和我从学前班到整个小学都是“三八线”同桌,她八我三。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也不可能有六年的同桌缘吧?
这就得怪我们学校不成文的破规定——学生靠实力选座位,第一名随意选,最后一名没得选。这年头,都得靠实力混日子。
我和林晓本是天南够不着地北的两个物种,一个第一一个第二根本不会有交集。就因为当初上学前班她把口香糖吐在我的凳子旁边,我一个没忍住说了句:“捡起来扔垃圾桶里,不然我就和老师说让她取消你的小红花。”
林晓,比我小一个月的四岁丫头片子,若无其事地走过我身边蔑了我一眼,“有本事你就去说,不过我先告诉你就算老师知道了也不可能拿走我的小红花。”临走前还狠狠地踩了踩地上的口香糖,留下我恼羞成怒死盯着盖上脚印的口香糖闷了大半天。
结果,我当然告老师了,林晓的小红花也当然依旧明艳艳地摆在她的课桌上。从此,这货就彻底跟我杠上了。
每次选座位她都和老师美其名曰要“让贤”,照顾下我这个矮个子的千年老二。等我选好座位她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坐到我旁边,“你好啊,老二,老师让我来照顾照顾你。”
这一“照顾”就是六年的“三八线”同桌。我不反抗?怎么可能,但这成绩它就是稳打不动,无论怎么努力,我进步一分林晓就偏偏高我两分。六年里唯独一次和她同得第一,但两个第一名和我得第二有啥区别。
所以在别人眼里,我俩就是形影不离的连体婴。不管做什么非得把我们凑一起,林晓在的地方怎么能缺了小于?天知道我内心有多拒绝悲伤有多深厚,简直比人类一天中吐出的二氧化碳还厚。谁准许的第一名和第二名就要做同桌?谁规定的林晓去的地方小于必须要去?
当然这些我只敢偷偷在心里哀愤抓狂,别以为我是怕她所以认怂,那是这货太无耻。要么趁我回答问题时拿走凳子害我摔跤,要么就在我午睡时拿颜料笔给我画“眉毛”。我这是忍为上策,好女不跟恶女斗。
三、
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说的不就是林晓这货吗?
反老师?反家长?你行你上,我怂我滚。
“喂,小于,你是不是朋友?”
“我从来不认为你我能做朋友。”
“小于,你妈给你取名可真取对了,应该给你取名叫大于。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懦弱,那些老师家长天天只知道瞎嚷嚷,不是让你参加这比赛就是要求获得那个奖,天天就只知道拿我们做文章,完全不让我们拥有自主权,我们都快毕业了你知不知道!”
“注意,我们是小学毕业不是高中毕业,你天天吃你妈煮的听老师教的,反什么反?”
“小于,你不能丢下我,我们一直都是一起的……”林晓一脸可怜状地望着我。
“你好意思说我丢下你?你说是谁帮老师改试卷替同学作弊被发现了让我背黑锅?是谁上课不停吵害我被老师骂却拿给我讲解题目做挡箭牌?又是谁拉我一起去办公室交作业把蛐蛐丢到老师桌上然后自己提前溜了?”一提起旧事竟然说的这么顺溜,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把这些事记得这么烂熟于心。
“那次我也没想到会被发现更没想到老师竟然会骂你,对不起。上课听不听无所谓的啦反正以你的本事不听也总能考第二。丢蛐蛐那事真的不怪我,我没想到你跑这么慢竟然还让老师发现了。”
“你的意思是,这都是我的错喽?”
“不是不是,不是你的错但我也没错啊。都是老师的错,所以我们要联合起来反抗他。”
结果当然是我们俩不欢而散,冷战了一个月。
林晓还是继续密谋实施她的“造反”计划。
老师上公开课提问题,她私下连通班上同学不要举手回答,要是点到谁回答也说不知道,而教室最后一排坐着学校的老师领导。课堂上鸦雀无声,连老师的汗滴到讲台上都听的清晰分明。结局很尴尬,老师这一场林晓赢的漂亮。
不要认为我在帮她,林晓找我一起反抗是因为她知道我有多讨厌老师。所以,我怎么可能会替老师解围。
除了这些,林晓做作业不再像从前那样认真,拿了试卷随便找个同学帮忙抄下答案应付过去,上课总是奇怪地迟到放学没打铃就不见了踪影,她家明明离学校那么近。这样肆无忌惮的反抗也最终是要迎接代价。
这次我考了第一,林晓却前三无名。但她似乎根本不在意。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开不开心。
离毕业还剩两个月,老师跑来找我。
“小于啊,你要加把劲努力冲上初中的重点实验班,毕竟你的家庭状况不太好,只有进实验班以后才能上大学,那些普通班都是为了给那些不上大学的人混日子用的。我们这个年级估计只有你一个人还能有希望上大学了,林晓……唉,这孩子毁了,可惜了……”
哼,果然都是虚伪的人。林晓考第一为班级争光的时候你们个个把她捧上天,现在她反抗了走错路了你们就想放弃她而不是去帮她让她重新走回来,难怪林晓会认为自己是被你们摆弄的玩具。
可虽然我心里是这么想的,却也没有主动和林晓说话,没有主动劝告她要好好读书不然就考不上大学,不努力考上实验班就会被她想反抗的这些人无情遗弃。我没说,甚至在心里想着我是可以考上大学的,笑到最后的才是胜利者,我和林晓是不同的我们本来就不是一定要绑在一起的。
四、
毕业前的最后一个月,班上传言有初中的女生要带人来我们班打林晓,因为她喜欢的男生说自己很喜欢林晓而且一直在等她。
我们班一下炸开了锅,本来应该凝重紧张的氛围此刻都开始沸腾兴奋起来,每一缕空气都有随时爆炸的分子在上下乱窜。
班长说,林晓是我们班的同学,有外来人员想要欺负本班同学,班上同学有责任保护她。所以他组建了自愿加入保护林晓的队伍,除了几个弱小的女生,除了我,所有人都义愤填膺义不容辞地加入了。
我知道班长其实一直喜欢林晓,我知道班上很多人都喜欢林晓,我知道自己听到有人要来欺负林晓时第一反应是我和林晓一直是一起的。但我还是没主动和林晓说话,只是常常偷偷“跟”着她,害怕万一那个女生趁她一个人的时候带人来欺负她。
没多久让所有人整装待战的女生来了,涂着血红的指甲血红的口红。太丑了,林晓不知道比她漂亮多少倍,难怪那男生喜欢林晓不喜欢她,要是我我也只愿意等林晓。
不过没有传言的那种声势浩大的排场,零星的可怜的三两个人,和我们将近一班上的人比实在太凄凉。
班长说:“凭你也想欺负林晓?除非把我打倒,更何况我们似乎人多势众啊,回去多带点人再过来吧。”
那女生冲林晓丢下一句:“你等着,上了初中有你好看的,狐狸精。”
那天我才知道原来班长这么会说情话,原来女生也可以说话那么肮脏,原来社会真的这么混乱只是我一直待在安乐窝而不自知。
后来班上又传言那女生本来带了许多社会上的混混,只不过被那个说会一直等着林晓的男生带着兄弟一一警告过,拳头相见自然立马分真章。
我庆幸林晓有这么多人保护又不自觉担心,她怎么会和这些人扯上关系?难道林晓真的不打算进实验班上大学了吗?她可是学校唯一一个写作得全国奖被记者采访上了杂志的人,唯一一个全国奥林匹克数学竞赛获得二等奖的人,唯一一个让所有人都羡慕的什么都是全优的人。
五、
结业考试一结束,我赶着回家帮忙干活,没和林晓道别,也不知道她以后会在哪。据说林晓爸爸想让她转学去市里的重点初中读书,不知道林晓去没去,以后还会不会回来。
初中开学报道那天,我看到林晓了,只是差点没认出来。我几乎以为自己是瞎了眼才会把离我不远的那个一头焦黄的爆炸头,耳朵戴了四五只耳钉的女生当成林晓,除了没涂血红的口红血红的指甲让我还能清晰地认出她的脸。
才一个假期两个月的时间,我和林晓之间仿佛隔了一个世纪。那些想说还没说的话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说出来。
林晓在实验一班,我在实验二班。班上说有很多人都是靠钱靠关系进来的,一班那个爆炸头就是,一个初一的女生打扮成这样,一看就知道是从小混到大的。
你才是从小混到现在的,要是说出林晓得过的奖恐怕都要吓死你。不过我才懒得解释,我也不管林晓是怎样进实验班的,只要她还在这里就行。
这一次,我不会抛弃她,我会和她一起上大学。
也许是我想的太简单?还是结局早已注定好无从反悖?明明只有一墙之隔,我和林晓却始终没再遇到过一次。
第一次月考,我又考了第二,第一名不是林晓,上榜的前三十名没有林晓。
我跑到一班找她,一班同学说,林晓?那个天天逃课的爆炸头?
逃课?你们班有几个爆炸头?
几个?就一个已经让老师达到极限向校长发飙要求开除她,再来几个那我们老师估计得辞职不干。
逃课?开除?爆炸头?林晓。
那段日子我总是想起以前的许多事。林晓十一岁生日请我去她家吃饭,我没钱给她买礼物亲手给她折了个大菠萝,十一束纸的百合,一篮子的千纸鹤。我知道这些和她家里的一切根本不相称,可心里还是想着这可是我第一次送别人礼物,还是很用心亲手折的礼物,应该不会太差劲吧。
到了她家,我才后悔莫及当初就应该听她的话不带礼物人去就行。她的房间真的是公主住的房子,我这些土里土气的软壳怎么好意思留在这里。可林晓把我的礼物小心放进了自己的百宝箱,她说,她的百宝箱里只有她自己精挑细选过的宝贝,我的礼物也是她的宝贝。
林晓妈妈很温柔,笑得像阳光一样对我说:“你是小于吧,晓晓常常在我们面前提起你说一定要照顾你带你来我们家玩。这孩子朋友很多却一直没带她们来家里玩过,今天你来了一定要玩的开心啊。晓晓和我说了你喜欢吃的菜,我可做了一满桌,你一定要多吃点尝尝阿姨的手艺。”
那天是林晓生日,却让我感觉大家在为我过生日。回去时林晓还笑着和我抱怨明明是她过生日却被我抢了主角。
六、
没过多久,又有传言林晓辍学了,有人说她爸爸带她去了市中学读书,有人说她和那个一直等她的男同学去了其它城市,有人说她靠家里关系去外省的单位挂了个闲职。我都不知道她已经离开了,我们曾经只有一墙之隔。
之后我规规矩矩读完了初中,上了高中,最后进了大学。再也没见过林晓,那些想说的话早已记不清原意。
后来有次回家,我妈告诉我那个送我熊娃娃的女孩定亲了,外省的男人开着四个轮子的大汽车来见家长,排场可大了,整个镇都传遍了。
那年,我刚上大学,初满十八岁。林晓比我小一个月,那个熊娃娃是她送给我的十二岁生日礼物。
他们说孩子这样是罪过
他们说孩子这样会堕落
他们说孩子你不懂生活
他们说听我说才不会错
生活像这首歌
总有人走调的
我就是那一个
就这么独唱着
这首歌没人和
也无妨我快乐
他们说他们的
与我又何干呢
——《他们说》
2017.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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