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那一年,我们班有一个男生,全名我已经忘记了,只记得他叫阿坤。
那年寒假,他跟三两个同村的少年人开摩托车去镇上买过年穿的衣服,发生车祸,他脑袋受创,伤势最为严重,送医救治一个月后,不治身亡。
寒假过后,我们回到学校时,他还在住院,大家都只当他受伤住院,认为可以治好。
阿坤农村出身,和我同在一个镇,家庭贫困,学校得知他的情况后,向全校发起了募捐,教导主任在班会日通过广播向全校班级通告了募捐事宜,还念了阿坤写给教务处的助学金申请书,其中详细地说明了他自己的家庭情况:母亲为家庭主妇,父亲左眼失明,靠在工地做小工维持家庭生计,还有一个正在上小学的妹妹。
申请书念罢,闻者无不觉得他可怜。
教导主任号召说,众人拾柴火焰高,阿坤同学一方有难,需要八方支持,他带领老师们先带头捐款,希望同学们也能慷慨相助,少吃一些零食,少买一件衣服 ,帮助阿坤同学度过难关。
那时已是高二下学期,学校已经依据同学们各自的选科分了班,原来跟阿坤同班的同学都被分到了新的班级,我被分到政治班,全程低着头听完了教导主任的通告,十分悲伤。
阿坤是一个长得很瘦小的男生,右脸上有一粒大痣,有些影响他的形象,他也为此烦恼过。印象中,他读书很勤奋,喜欢文学,有一段时间天天拿着一本《羊皮卷》在念,他是一个有志向的人,对学业很有热情 ,渴望通过读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直到听了教导主任的广播,我才知道,原来阿坤的出身是如此卑微,比我还不如。
当时我是否给他捐款,我已印象全无,但这已经不重要了。过了几天,就传来了阿坤去世的消息。
教导主任在广播里给每个班级紧急通告了噩耗,当时大家都很震惊。因为之前有同学去看望过阿坤,回来后跟我们说,他不能说话,却是有意识的,看到同学来探望,眼泪直流。我们都认为他会慢慢好起来,但事与愿违,阿坤年轻的生命定格在一生看最美好的年华。
那时同学们都很单纯,之前的同班同学都为这个阿坤的去世悲伤,那个下午,我在走廊上看到不少同学泪眼汪汪。其中最伤心的,是一个跟阿坤最要好的男生,名叫阿能,他们平时几乎形影不离,是最好的朋友。阿能伤心极了,我们几个男生立刻找到他,试图安慰他。
阿能没有哭,一放学就跑到篮球场,用篮球猛砸篮板,每一下都用尽全身的力气,似乎要将篮球砸破,将篮板砸破。我们几个男生在边上默默地看着他,不发一言。阿能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宣泄自己的悲伤。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哭出来,但我们知道,他的悲伤比其他同学都要重,也许在被窝里,也许在厕所里,他会放肆地大哭一场。
几天后的中午,阿坤的父亲和几个亲戚来学校宿舍,收拾阿坤的个人物品。那是我们第一次见到他的父亲,一只眼睛失明,泛着眼白,神情木讷,呆若木鸡,一句话也不说,谁也不理,全程只有和他同行的一个男子跟大家交流。班主任邓老师知道后,匆匆赶到,好言安慰。那时我还年轻,还不能深刻地体会到一个父亲丧失独生子之悲伤。
阿坤若是能活下来,他肯定也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在城市里找一份工作,每天朝九晚六,或者996也不一定,辛苦地挣钱,省吃俭用,帮补家庭,供妹妹上学,然后找一个心爱的姑娘,结婚生子,过着非常平凡的生活。或者他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和很多同学一样,成为一个乡镇教师,培养家乡的学子,帮助他们通过读书改变命运,就像他自己一样。
只可惜,他年纪轻轻地去世了。去世之前,他过着十分贫苦的生活,他很努力,很上进,很想改变命运,最终命运给了他一个意外,他像一只被碎石砸中的小虫一样,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活不下去,归于尘土。
相信当年为他悲伤哭泣的同学,至今能记起他的,已经寥寥无几。我也忘记了他的全名了,如果不是今晚记起,写下这篇文字,我可能也不会想起他,他将进入大家记忆的尘封里。
而那些至今活着的、各奔东西的同学们,现在在做着什么呢?他们还会想起这位曾经不幸的同窗吗?他们还会偶尔想起曾经的梦想吗?他们活得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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