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也许是一个落叶纷飞的时节,在奶奶的哥哥去世以后,她和爷爷一道,拎着大包小包去探望乡下的母亲。
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她的母亲坐在小板凳上,一缕碎发挂在额前,目光涣散地望着街上的人群。奶奶的母亲没有像往日一样,热情地吆喝许久未见的女儿,仿佛杵在门前的两个人是陌生人一样。奶奶心里明白,那时候她母亲已经不认识她了,她问母亲:“你望什呢阿?。”
奶奶的母亲叹了一口气,指着路上的人们对着奶奶说:“你看这街上这么多人都从我家门前经过,怎么我家儿子就不从我家门口走呢?”。
今年冬天,奶奶永远地离开了我。
奶奶刚去世的那几日,我精神有些恍惚,走在路上我总是把街上的路人认作是来我家的亲戚。我遥遥地看见那不是我家的谁谁谁嘛,等走近一看又不是。
但,我一次也没有把别人看错是我的奶奶。
“她再也不会从我家门前走过。”,我对自己说。
就仿佛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骑着车子,哼着小曲,去街上游玩。在小区的大门口,我老远就望见她。她头上戴着自己织的暗红色的毛线帽,拉着超市领的购物车。我熟悉她的身形:因为年迈而佝偻的腰,熟悉她的打扮:她总是舍不得花钱,有时候恨不得把一角拆成五分用,只有外出吃饭时才穿上自己好看的衣服。我也熟悉她走累了,手插着腰站在人行道上响呆时,每一根皱纹的牵动。我在心里告诉我自己,那就是我家熟悉而独一无二的奶奶。于是我和她迎上,大声唤她:“贾奶奶!”。她先是愣了一下,寻着声音四处张望,然后目光和我的脸对上时,她的脸上绽出笑容。
可是,以后再也不会在茫茫人海中遇见她了。

大年初二,我坐在厕所里痛哭。外面的世界越热闹,我的内心就越伤心。春节,本应该是我们一家四口围坐在一起,就着精心准备的饭菜,开开心心迎接新的一年的日子,我却经历着和她的分别。
我以为远去的故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将伤心淡忘。其实根本不会,我每天都在想她。我想可以想见外面的人家,打牌的连襟间因为你打了红桃三,他打了黑桃五而拌嘴。妯娌间,三言两语说着谁家谁家的坏话。此刻,万家灯火。想念在我心里奔腾翻涌,化作一遍又一遍流淌的眼泪。
我可以宽慰自己,她已经是高寿了,我和她之间总会有分别的一天。但是我选择惩罚自己,为什么没有多花时间来陪陪她呢,总想着时间还长,还没有到告别的那一天呢。为什么没有多听听她烦人的唠叨呢,为什么没有在她死前最后一次住院,花一个下午留下来坐在她的床沿,哪怕只是握着她的手呢。
于是当她真正地走上奈何桥,我们阴阳两隔的时候,活着的人总是感到无限的愧疚和悔意。她在世的时候,感觉不到,也不敢想象她的离开。等到她真正走了以后,就感觉她变成了虚无,什么也抓不住了。她的手指熟悉的触感,她身上能让我安心的气息,她在家里每个角落忙碌的身影,她每每在我回家以后的问候,都随着她的离去而烟消云散。
就好似再也不从这个路口驶过的车子,就好似再也不凝聚的蒲公英,就好似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无非在诉说着物是人非、斗转星移,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也许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学会告别,小时候我们告别盛开的花,告别被送走的小狗,毕业的时候告别同学,长大了告别昨日的恋人,人到中年告别突然离世的朋友,然后陆陆续续地告别亲人。最后,抛下一切,告别世界。在漫长的铁轨上,每到一站,总有人要下车,一个接着一个,这是他们的终点站。
来来往往的人们阿,这就是人生,这就是地球的春夏秋冬,日月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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