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当初,卢龙节度使赵德钧暗中有野心,想要趁乱夺取中原,所以自请救援晋安寨。唐主李从珂命他西出飞狐,绕到契丹军身后,抄掠他的部落,赵德钧自请率银鞍契丹直(赵德钧在契丹投降过来的人中选拔骁勇者组建的一支特别部队)骑兵三千人,由土门路西入河东,皇帝批准。赵州刺史、北面行营都指挥使刘在明之前率军戍防易州,赵德钧经过易州,命刘在明率部众跟随自己南下。刘在明,是幽州人。赵德钧抵达镇州,任命成德节度使董温琪为领招讨副使,邀他与自己同行,又上表称兵少,还需会合昭义军,于是经吴儿谷前往潞州,十月十八日,抵达乱柳。当时天雄节度使范延光受诏率所部兵二万屯驻辽州,赵德钧又请他与魏博军会合。范延光知道赵德钧一路吞并其他军队,意图难测,上表称天雄军已进入贼境,无法再南行数百里与赵德钧会合,才阻止了赵延光的吞并行动。
29、
汉主刘岩任命宗正卿兼工部侍郎刘浚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刘浚,是刘崇望之子。
30、
十一月三日,任命赵德钧为诸道行营都统,仍兼任之前的东北面行营招讨使。任命赵延寿为河东道南面行营招讨使,任命翰林学士张砺为判官。
十一月五日,任命范延光为河东道东南面行营招讨使,任命宣武节度使、同平章事李周为副使。
十一月六日,任命刘延郎为河东道南面行营招讨副使。赵延寿在西汤遇上父亲赵德钧,把军队全部交给他。唐主李从珂派吕琦赐给赵德钧敕令,并且犒军。赵德钧志在吞并范延光的天雄军,逗留不进,诏书屡次催促,赵德钧才引兵向北,屯驻在团柏谷口。
31、
十一月八日,吴主杨溥下诏,齐主徐知诰设置百官,以金陵府为西都。
32、
前坊州刺史刘景岩,是延州人,多财而喜欢行侠仗义,交结豪杰,家有私人武装,人们畏服他的强大,势倾州县。彰武节度使杨汉章无道,失了蛮夷与汉人人心,正巧朝廷收括全国马匹及组建义军,杨汉章率步骑兵数千人,将在限期内前往京师,在野外检阅部队。刘景岩暗中派人挑拨说:“契丹强盛,你们有去无回。”众人惧怕,杀杨汉章,奉刘景岩为留后。唐主不得已,十一月十二日,任命刘景岩为彰武留后。(这里我们看到征召义军的后果了。)
33、
契丹主耶律德光对石敬瑭说:“我三千里赴难,必有成功。看你的气貌识量,真是中原之主。我想要立你为天子。”石敬瑭辞让四次,将吏们反复劝进,于是接受。契丹主制作册书,命石敬瑭为大晋皇帝(史称后晋),解下自己的皇袍皇冠,授给石敬瑭,筑坛于柳林。当天,石敬瑭即皇帝位。割幽、蓟、瀛、莫、涿、檀、顺、新、妫、儒、武、云、应、寰、朔、蔚十六州给契丹,仍许诺每年缴纳绸缎三十万匹。
十一月十四日,晋帝石敬瑭下制,改长兴七年为天福元年,大赦,敕命法制,都遵照唐明宗旧制。任命节度判官赵莹为翰林学士承旨、户部侍郎、知河东军府事,掌书记桑维翰为翰林学士、礼部侍郎、权知枢密使事,观察判官薛融为侍御史知杂事,节度推官白水窦贞固为翰林学士,军城都巡检使刘知远为侍卫军都指挥使,客将景延广为步军都指挥使。景延广,是陕州人。立晋国长公主为皇后。
契丹主虽然驻军柳林,其辎重老弱都在虎北口,每天傍晚都收拾好行装,随时准备遁逃(我们很怕敌人,但敌人也很怕我们,双方的恐惧程度都一样),而赵德钧想要倚靠契丹夺取中国,抵达团柏超过一月,按兵不战,离晋安才一百里,与张敬达大营声讯不通。赵德钧累次上表为赵延寿索求成德节度使职务,说:“臣如今远征,幽州势孤,希望派赵延寿镇守镇州,左右便于接应。”唐主李从珂说:“赵延寿正在前线击贼,哪有功夫前往镇州!等平定反贼,再接受你的请求。”赵德钧求之不已,唐主怒道:“赵氏父子坚持要得到镇州,什么意图?如果能击退胡寇,就算要取代我的皇位,我也甘心,如果拿贼寇来要挟君主,恐怕同归于尽。”赵德钧听闻,不悦。
闰十一月,赵延寿献上契丹主所赐诏书及盔甲、战马、弓剑,诈称赵德钧遣使致书于契丹主,为唐结好,游说令他引兵归国;其实另外给契丹送去密书,以厚重金帛贿赂契丹主,说:“如果立我为帝,我将以现有军队南下平定洛阳,与契丹结为兄弟之国;仍允许石氏常镇河东。”契丹主认为自己深入敌境,晋安未下,赵德钧的军队还很强,范延光在其东,又担心山北诸州切断他的归路,想要批准赵德钧的请求。
皇帝(石敬瑭)听闻,大惧,即刻派桑维翰去见契丹主,对他说:“大国举义兵以救孤危,一战而唐兵瓦解,退守一栅,食尽力穷。赵德钧父子不忠不信,畏惧大国之强,况且一向心怀异志,按兵观变,并非能以死徇国之人,何足可畏,而相信他那些荒诞之辞,贪图蝇头小利,放弃已经到手的成功呢!况且假使晋得天下,将竭尽中国之财以奉大国,岂是这点小利可比的吗!”契丹主说:“你见过捕鼠的人吗,如果不防备,还可能被老鼠咬伤手,何况如此大敌!”回答:“如今大国已扼住他的咽喉,他还能咬人吗!”契丹主说:“我并不是要撕毁之前的盟约,只是兵家权谋不得不如此而已。”回答:“皇帝以信义救人之急,四海之人都亲眼目睹,为什么要在一朝之间随时改变,让大义不能贯彻始终呢!臣私底下为皇帝感到不可取。”跪于帐前,从早上一直到晚上,涕泣争取。契丹主于是听从,指着帐前石头对赵德钧使者说:“我已许诺石郎,除非此石烂掉,才可改变!”
华杉曰:
石敬瑭割燕云十六州,又向契丹称儿皇帝,一般认为他出价太高了,没必要。但是,从赵德钧的“竞标”来看,他这一步是“必要”的。尽管他开出天价,耶律德光并没有完全接受,因为他许诺交付的东西,现在并不是他的,如果不能成功,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耶律德光宁愿收益小一点,也要选择胜算更大的方案。这时候,“上兵伐谋,其次伐交”,伐交就成为整个战略的重心了。桑维翰担负伐交重任,他讲的道理,没有什么说服力,所谓不忠不信,心怀异志,大家都一样,耶律德光不会上心。桑维翰怎么办呢?他只能诉诸于感情,靠哭鼻子,跪着不起来,从早跪到晚,哭上一整天,如果不答应也没关系,还可以继续跪倒明天天亮,从明天早上再跪倒晚上也没关系,还可以绝食绝水,跪到昏厥在地为止,只要能办成,都是一本万利。
人都是感情动物,毕竟石敬瑭和耶律德光先有交情,赵德钧是后来的外人,反正选谁都是下赌注,耶律德光就下注给石敬瑭了。
34、
后唐吏部侍郎龙敏对前郑州防御李懿说:“您是朝廷近亲,如今社稷之危,翘足可待,您就没有担忧吗?”李懿说赵德钧必能破敌。龙敏说:“我是燕人,知道赵德钧的为人,胆怯而无谋,只是守城稍微有点专长而已。况且如今内怀奸谋,怎么能依靠他呢!我有一个疯狂的计划,只怕朝廷不肯用罢了。如今护驾士兵尚有一万余人,马近五千匹,如果选精骑一千,让我与郎万金率领,从介休山路,夜里冒着被敌人骑兵发现的危险,直入晋安寨,只需要有一半能进入,事情就成了。张敬达等陷于重围,不知道朝廷消息,如果知道大军近在团柏,就算有铁障阻拦,也可冲陷,何况敌人骑兵呢!”李懿把他的计划报告唐主,唐主说:“龙敏壮志凌云,可惜现在晚了。”
华杉曰:
“现在已经晚了。”我经常听见决策者这么说,当他步步走错之后,你提出一个现在可行的计划,他会说:“你说的很对,但是现在这样做已经晚了。”已经晚了,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在想什么?他想要什么?我一直思考这个问题。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怎么说晚了呢?晚不晚,也得干呀!晚了,就等死吗?
事实上他就是会继续等死,甚至作死。因为他不能接受现实,还惦记着自己过去的荣光,如果你提出的策略不是能一下子恢复到从前,他就觉得没有意义。他要继续等待或尝试一个他认为能一下子翻盘的妙计,其他的他都不要。可是,现在已经没有“最好的”计划了,只有“最不坏的”计划,死马当成活马医。
龙敏壮志凌云,他要的资源不过是一千骑兵而已,给他又怎样呢?赵德钧按兵观变已经很显然了,就需要新的行动去冲击他,就算是怕被龙敏骗了,怕他带这一千骑兵去投敌,就像李从珂起兵时那些李嗣源派人讨伐他的人投降他一样,那也不怕多一个叛变的人。更何况他现在投敌的可能性不大,他是投石敬瑭?投赵德钧?投契丹?这并不是当初李从珂起兵时两主相争的形势,他一是不知道投谁,二是投谁也卖不出好价钱,只有为朝廷立下奇功,才能夺取功名富贵。
意志薄弱的人到了败局之中,他往往就会有“决策障碍和行动障碍综合症”,从心理症状到躯体症状,什么也干不了,这就是李从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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