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姥,是姥姥的亲姨,准确地说,是母亲的姨姥。
姨姥是一个能干的人。
年轻的时候,丈夫因为三伏天天气太热,于是跟村里的人一起去村边的河里洗澡。洗完澡回家,喝了一肚子凉水散热,当天晚上就发起高烧,久烧不退,他没当回事硬挺着,最后竟死了。
那年是一九五一年,姨姥二十五岁,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留下她和一个四岁的女儿。办理完丈夫的后事,姨姥擦干眼泪,咬紧牙关,拉扯着闺女过活。
姨姥是干活的一把好手,高高的个子,手长脚长,干活麻利,生产队随处可见她忙碌的身影。割草,种地,晾麦,甚至打坝护坡的活儿,她都能干。
三年后,姨姥的亲姐,给她介绍一个对象,是十里外陈庄的陈老大。
陈老大个子高,长得又黑又瘦,人实在,家里穷,如今二十七了,还没讨到媳妇。两人见了一面,吃了顿饭,媒人把俩人情况一说,没什么反对,就算是把事儿订下了。
姨姥携女嫁入陈庄以后,四年后,给陈老大生了两个儿子,分别取名群生,荣生,看着两个胖乎乎的小子,陈老大乐得合不拢嘴,每天干活也更卖力了。
姨姥拉扯三个孩子,每天忙得团团转。得亏她有一双巧手,孩子身上的衣服,都是她亲手做的,老大的衣服穿小了,给老二穿,老二穿小了,接着给老三穿。
至于吃的,每天吃玉米窝头或者蒸红薯,偶尔搭着地里的野菜吃,孩子们都吃得可香了。
有一次陈老大出远门了,姨姥带着三个孩子晚上睡觉,睡得迷迷糊糊的看到从窗户里有手电的光射进来,姨姥一下子坐起来,把窗户打开,冲着外面一通大骂,不一会儿听到外面有响动,然后逃跑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十年后,姨姥怀第三个儿子的时候,丈夫竟然得了癌症,挺了不到一年便撒手人寰。下葬那天,姨姥哭得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身边三个孩子,肚里还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以后这个家所有的依靠都是姨姥。
几个月后,第三个儿子忠生出生了,忠生眉眼之间很像他爹陈老大,姨姥对这个小儿子宠爱有加。
为了供应几个孩子上学,姨姥白天去村子边上的打火机厂上班,晚上在家织渔网挣钱。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老大考上了师范学校,毕业后分配到学校教书。老二老三跟着师傅学习修理汽车,学成以后在县里的汽车站上班。只有老四,最小的这个儿子,初中没上完学就不上了,不到二十岁便早早地成家了。
眼看着孩子们一天天大了,姨姥终于能享几天清福了。可是老四一点都不让她省心。
老四爱喝酒,喝完酒经常打媳妇,后来媳妇受不了了,跟同村的一个男的跑了。姨姥可怜自己的小孙女,年纪轻轻就没了妈,于是四处奔波打听儿媳妇的下落,半年多的时间,终于把儿媳妇找回来了。
可是,老四不甘心,拽着媳妇的头发,给她拖到地上,然后用脚踹。媳妇疼得晕了过去,老四一盆冷水浇下去,把人浇醒了。
姨姥气得在旁边大骂:“黑了心肝的东西,不干人事儿,你要把她打死可得偿命!你这么打,谁敢跟你过!”
老四打红了眼,只呼呼地喘着气,也不说话。打完以后,用粗绳子把人捆在院子里的树上。
半夜,姨姥偷偷把媳妇放了,临走给他500块钱:“老四是指不住了,你赶紧跑吧!别再回来!等闺女成人了再回来看她!”
媳妇给她磕了三个头,揣着钱,消失在夜幕之中。
第二天,老四一看人没了,正要破口大骂,姨姥站出来:“人是我放的,你打也打了,气也出了!再不行,你把我绑了!”
老四一跺脚,叹了口气,扭身走了。
从此以后,姨姥把小孙女带在身边抚养。平时吃的,穿的,用的,无一不尽心尽力。
姨姥喜欢种菜养花,院子里种的月季,鸡冠花,太阳花,五彩缤纷,惹人喜爱。有一种花叫指甲草,开的红的,粉的,紫的花,可以把花瓣采下来,加点盐搓成团,然后敷在指甲上,包一夜,第二天指甲就是粉色的了,很好看,姨姥每年都种很多指甲草,给孙女和自己包手指甲。
孙女成家后,姨姥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她再也不用担心孙女,不用担心这个家的孩子了。
有一年夏天,姨姥说肚子不舒服,感觉胃里有股火,她让闺女打开房间里的空调,她脱了上衣和裤子,在床上只穿件内衣躺着。闺女给做的饭,她也吃不下,只喝了一点稀汤。
第二天,她已经不省人事了。闺女嚎啕大哭,村里的老人劝:“别哭了,快给她穿好衣服,趁这会儿给她用热水洗洗脚,好赶路。别哭了,她听到了再给她哭回来受罪。”
闺女听了,只好止住哭,照老人们说的办。
那一天,姨姥九十二岁,走得很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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