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工夫未免太长了点儿。咳咳，诸位，眼前这是半年河东，半年河西。什么样的政府，大概也奈何不了买卖人。”张天源拿起筷子点着盘子，“来来来，别客气！”
“喝！喝！”一阵七嘴八舌的响应。接着是横倒竖歪碰动桌椅的声音。
牲口贩子姜喜才和西岔村长姜喜正靠膀儿坐着，咬着耳根子嘀咕话儿——
姜喜才说：“下一桩大注儿，就看三哥你的了……”
姜喜正很惊慌：“你可别那么整！万一败了事，像上回招工似的，我这村长还干不干了！”
“其实，你当个村干部图的啥？”姜喜才呲着大板牙，向对面张天源努努嘴儿，“我都过了话儿啦！”
“你！你咋能这么调理？这不是逼人上套儿吗？”姜喜正啪的把筷子撂下，又不敢耍脾气闹性儿，怕在座的人看破。
张天源早把他俩的嘀咕猜穿了。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儿。
姜喜才哪把姜喜正放在心上，低声说：“笑也好，哭也好，这桩事儿大体上定了局啦！不然，你就去告发。嘻嘻！”
“我……我——”姜喜正软了下来。他怎敢去告发呢？从包工到贩粮，他知道这每一步都是在走向罪恶，告发了别人，也是败露了自个儿。姜喜才头两天就跟他商议，让他借职权，春上早点把农民和牲口拉回村里去，这样，就可以左右林业局一半运输力，因为一半爬犁是就近从西岔出的。那时，林业局为了难，就不得不寻求于各种渠道去设法完成木材运输。这主意是张天源出的，姜喜才不过出个嘴儿罢了。要不，张天源干嘛冷不丁儿这么近乎姜喜正，给了他那么多好处！
这一下子，姜喜正可是哑巴吃黄连了。他呆了。张天源这时举起酒盅来，拖着一双暖脚的大毡鞋，过来跟姜喜正碰盅儿。
姜喜正强打精神装平静，一口干了下河口出的二锅头。
“喜正老弟，在座就你一位算是政界人物。从政，靠的是心活眼宽、手腕多端，凡事皆在幻变中，凭的是谋略高明使权力呀！咳咳咳！”张天源说的是一段启发的话。姜喜正没法儿似地赔笑。
同乐书馆抱弦儿的姜喜奎醉眼惺松地嚷道：“你们打的什么囫囵语？快喝酒就是。”
杨富宽把两道缝儿似的眼睛眨了眨，估计出个大概来，他不想放过伸手的机会：“张经理，你可不要吃那独槽的食啊！”张天源一听就明白，这是要挟，抖抖狐狸皮袄的火龙袖子，笑道：“自然忘不了诸位。”
听了这一句，五福号的姜喜兴也开了口：“小号靠的是帮扶！”他这家伙，是沾边儿就贴。张天源不愿让他们扫兴，在寻找烫人的话儿；刚要开口，孙洪仁从楼下上来了，喊着张天源：“姐夫，姐夫！”
张天源哦哦地应着，问：“什么事儿？”孙洪仁没开口。显然，是不便公开的事儿。
座上的客人，除了姜喜奎用他那拨弦子的长指甲剔塞了牙的猪蹄筋儿之外，都注视着张天源。
孙洪仁机警，眨眼就递上话儿来：“大姐身子不大自在，让姐夫下去一趟。诸位尽管吃喝。”
姜喜奎好歹把又一块噎在嗓子里的蹄筋儿顺下去，说：“我说张经理，你那内掌柜也有不自在的时候？怕不是暖好被窝等急了？”全屋子人都笑了。
张天源也不介意，跟着孙洪仁出去了。在咯吱咯吱响的楼梯上，孙洪仁把一件使张天源震惊的事儿说了出来：筱连珠要打胎！
唔呀天哪！这是棒棰川镇上头号新闻，只要这新闻传扬出去，也和公鸡下蛋驴长角、棒棰河水倒着流差不离啦！这小小的棒棰川镇，在从前有窑子、半掩门、暗娼的年月，男女偷情的事儿不足为怪。打解放，政府有令，社会风习大变，偷鸡摸狗的事儿虽也有几桩，人们议论几句，也就过去了。这事出在筱连珠身上，可就大不相同了。第一，她是方圆左右闻名人物；第二，谁不知她是他张天源的亲戚？自然另眼相看；第三，她肚子里的货谁装的？当然……呀呀呀，不得了！
张天源先是一怔，随后嗬嗬嗬地笑起来。他怕笑声传到客厅里，自己捂上了嘴。跟着问：“你怎知道？”
“她在大姐屋里呢！”孙洪仁说的这个她，当然指的是筱连珠。
张天源打住脚，想了想，吩咐孙洪仁：“你到客厅里去照应他们，暂时千万不要露半点风声。待我想想。”孙洪仁答应着，踩着吱吱作响的楼梯往楼上返。
张天源慢腾腾地踩着吱吱作响的楼梯往楼下走。如果说，在春耕前能从运输力上再捞一把的谋略，算做第三件叫他高兴的事儿。那么，筱连珠肚子里揣了孩子，对他就算做第四喜了；他自然不是替表妹有了子嗣那种璋瓦人伦的欢乐，他是庆幸得到了一个把柄，一个足以可以扳倒林业局的把柄。“天助我也！”张天源几乎要喊起来，“这岂不是斩断林业局的腿！”
他一手提着皮袄前摆，一手褪在袖筒里，捻着光滑的手指肚儿，拖着毡鞋迈着逍遥步儿，低头思量着下茬子的路数。
夜雪在下着，天气暖煦煦的，加上肚里的酒力，张天源感到很舒适，在廊檐下站住了，倾听着从飞雪深处传来的夜作火锯声嗞嗞地欢叫着，那是他的心歌，他的血脉的声音，这是一条金钱的小溪的流水声啊！他怎能愿让这条小溪汇入林业局的渠道呢？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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